我曾有一个风流不羁的朋友,他从初中开始早恋,一发不可收拾,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换女朋友。那时的我年少无知,甚是羡慕。一直到20岁时,他仍然如此,他常问我们是怎么做到可以跟一个女孩子相处那么多年。
他相处过最久的,只有半年,他们分手那天,我陪他坐在楼下。我说:这个挺好的,而且你们相处得也挺好的,为什么又要分手呢?他只是目光呆滞地看着天上,过了很久,才若有所思地说:我感到害怕,害怕和一个人相处那么久,然后再也不分开,一辈子就对着一个人,这样的生活太平淡了。
我也曾想过这个问题,同样无法想象一辈子对着一个人,过着一种生活,看一种风景。后来我告诉朋友们:以后我结婚了,和妻子生下一个儿子,然后去父母面前跪下磕三个响头,说:我是独子,好在如今咱家有后了,再见。从此一生漂泊,四海为家。朋友们听了只是觉得好笑,他们举起手中的矿泉水,说:牛掰,干一个。
回想起十多岁时,我们总是不上课,成群结队地游荡在外。并不知道自己要干吗,对未来也没有打算,只是觉得很自由自在。我们总觉得,每天待在教室,会闷死,觉得生活不会再有变化了:早晨起来去学校,一直到夕阳西沉,然后结束一天。那是我人生里最想变成一只鸟的时期,希望可以飞起来,甩开这钢筋丛林的地方,在天空眺望远方,去我目所能及或者目所不及的美丽的地方。
有时坐在长江边,看着对岸,陷入深思:人生就像这河的两岸,游过去游回来,才有截然不同的风景,却从来没有思考过,什么才是自己最想要的风景。
年少的不安和躁动,也许是每个人必经的。小时候,我以为我爹是一只没有脚的鸟,永远都在飞,没有办法停顿下来。所以在我成长的过程里,难免漂泊。小学时我就已经会说粤语、上海话和重庆话了。后来某年回到老家,去到父辈们生活过的老房子,走进爸爸的房间,看到桌子上放着一些布票和一本满是灰尘的笔记本。打开笔记本,第一页写着走尽天下路,看遍天下景。才明白爸爸年少时有一颗和我一样躁动不安的心。
初中毕业后,我不想再上学,但是当舅舅问我那你打算干吗时,我一个答案都没有。我只是想与众不同,不想与千万人过同一种生活,却不知道这种与众不同的意义是什么。就像小时候美术课老师要我们画西瓜,全班就我一个画了个黑底绿纹的西瓜。
后来我去海口上高中,那是最难熬的三年,孤独而且寂寞。坐在大海边,我忍不住笑自己,现在终于与众不同了,一个人跟曾经所有熟悉的地方和人隔海相望。我才明白,这些全是无知地追求一种虚无的特立独行所付出的代价。开始有淡淡的后悔。
在小时候的那堂美术课上,最后老师语重心长地对我说:虽然你画的和所有人都不一样,可是全班也就你一个人没有画出西瓜来啊。因为追求不同,反而毁了事物的本质,这便是所有追求非主流的人都犯过的错误。
后来,我开始变得安分,和所有人一样,静下心来,考上了一所大学。初中时的那些朋友也一样。大二的冬天,那个最风流不羁的好朋友告诉我,他要结婚了。我觉得不可思议,连问了好几个人才确定是真的。我曾以为他永远不会结婚,至少不会是最早结婚的。
回到重庆参加他的婚礼那天,看到他站在台上,和新娘四目相对的瞬间,他忍不住流出泪来;说感谢父母时,他又流出泪来。那天他和所有人一样,摆起所有结婚的人都会摆的酒席,而身旁牵着的那个平凡姑娘,绝不会是他交往过的那么多女孩子里最特别的一个,但她是唯一一个和他步入婚姻的姑娘。我们站在台上为他唱起张宇的《给你们》,心里感触良多。我们曾最害怕波澜不惊,此刻却真心地为这所有人都会经历的平凡的幸福感动不已。
不管我们曾爱过多少人,最后留下来的,一定是那个让你习以为常的人,也只有平凡和平淡才是能让人习以为常的生活。也才突然发现,原来我已经开始理解生活,早已摒弃了以往无知的追逐。
正如杨绛先生在《一百岁感言》里写道:我们曾如此渴望命运的波澜,到最后才发现,人生最曼妙的风景,竟是内心的淡定与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