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么,就要自得其乐。像蚯蚓给自个儿截成九段,凑两桌打麻将的,还有一个端茶倒水的。
我是偶然想起他的,在一大片拥有反卷皱缩花瓣的黄色忽地笑面前。
当时一群人一起玩,同行的一个小姑娘指着它问是什么花。
忽地笑啊,又叫黄花石蒜,同品种的还有白色的、红色的、粉色的。我回答说。
同行的另一个姑娘说:这是曼珠沙华,叫彼岸花的那个吧,没听说叫忽地笑啊!
大家围着这个讨论开了,只有我,在记忆里打捞出他来。
他是木匠,手脚快活儿细致,方圆百里的姑娘们的陪嫁木器都是他给做的,包括我们家族的姑姑们。
在定好婚期的前半年,他来家里和家长们商量出要做的东西以及样式,然后估料,家里木头备齐了,他背着装着墨斗、刨子、凿子、鲁班尺等用具的小背篓住下,开始下料做木器。
到姑姑家来做时,我就跑去看,看刨花从木头上开出来,看他眯眼睛拿着墨斗弹线,看他在一根木条上雕花。我去的次数多,开始不说话,远远地看,次数多了,就走近去和他说话,再到后来,我俨然是个小徒弟,给他按墨线、端茶倒水、递东西。
他逗我说,以后你陪嫁的木器由我来给你做。
旁边的姑姑红了脸,我却一点也不知羞,拍着手说,好啊好啊。
早上上学去还是一堆木条木板,晚上放学回来,就已经变成了一件儿器物,这样几周过去,木器们摆了一大串,要有剩余的料,他还顺手给做个小板凳小脸盆架子。
做完的那天,邻居们都来看,指指点点完,走了。
他开始上清漆,上完就回家了。
等漆干了,他又来了,背着瓶瓶罐罐,抱着一个大本子。
他的本子有好几册,一册是要往木器上画的图,永结同心、喜上眉梢、百鸟朝凤、牡丹富贵之类的必备的供主家选的吉祥图案,另几册都是叶子和花朵,山茶、一年蓬、金莲花、板蓝、桔梗、蒲公英
无一例外,人们选的都是第一册上的图,后几册虽然颜色花朵各异,但可能乡野味重,和喜气不搭,所以都没人选,一次也登不了堂入不了室。
每次他都背着,到五爷爷家的大姑姑出嫁做木器的时候,那些册子落入了我的眼里。
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那些花朵植株变成了标本,还似活生生开着的样子。旁边是他自己画的该花朵的各种造型。我不再给他按墨线、端茶倒水、递东西,而是抱着那一大摞册子,一张张朝拜过去。因为那册子,他在我眼里和村里其他人不一样,现在也许我会说他是渊--BO的、文艺的、感性的,但那时,我只会说,叔叔,你好洋气。
山里所有的植物他都知道名字,学名也好地区名也好;那植物有什么兄弟姐妹,都开什么样的花朵;它们能不能吃,在草里,都能干什么
为这些,我把他敬若老师,可大人们有点看不起他,一个村子里的人不摆弄庄稼,却去收集什么野花野草。
幸好他还有个木匠的身份,人们便只背着说两句不务正业。
六爷爷家的小姑姑出嫁后,我们家族一时没有了待嫁的姑娘,他歇气的间隙,对在旁边翻他册子的我说,下一个就是你了。
我指着册子上面的千里光说,到时要画这个。他咧着嘴笑,还有好多年呢,现在就定啊。
随着升学,我再没当过他的小跟班,偶然听到些消息。后来我来北方工作,关于他,更是消息断绝了。现在因为这忽地笑想起他,忍不住打电话问妈妈,说也不清楚,出去好多年了,听村里人说,好像他去浙江开了个木工房。
有些人认识很多人,有些人认识很多花,谁也不能说谁就是赢家。
世界很大,因为他,我认识很多花。
权文艺熊。
据说2004年来到某蓉的身边。
那个家伙是我的摄影师。
还有,我只负责卖萌,
她写的文字与我无关。
那天偶然翻出这张没有任何标志和背景的照片,你说幸好不是胶卷时代,否则这种浪费行为会被打死吧。
是呀,如果我不说,可以当成任何地方的任何广场上的照片。它们除了地上那点树荫,看起来没什么其他特色。
幸好我记忆力还没有衰退,作为定格照片的作者,可以给你讲出很多。
那是八月的广州,你一天给我付一百块冰淇淋钱的那次。不过我根本没有买冰激凌,热得我都躲在屋里哪里也不去。
最后一天的下午,觉得不能总是宅着,就去了这个广场。植物们的葱郁超出了我的认知,估计一片叶子就能养活一个人。
所以,我把它当成独一无二的地方拍了这张照片。
那些影子就是我的叶子。
很早就知道自己的认知只能代表自己的认知,不能强迫别人来接受。
也知道有些拥抱是空,自己付出那么多,也会被当成平淡无奇的东西忽略了。
如同我们在这个广场或者那个广场,其实后来,到处都一样。
终究你是理性的人,我是感性的人。
所以你是我的神,我是你的神经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