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姨去世了。爸在饭桌上说出这句话时,我正在往嘴里扒饭。虽然对于大姨的离去,大家早在得知她真实病情的那一刻起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真的听到这个消息,我还是惊愕了一下,那种难以名状的悲伤里,隐含着我的遗憾,遗憾于未能报答。
大姨从我能记事开始就已客居他乡,每年仅在清明才回老家一次。虽然如此,我们却觉得她相比很多留在老家的亲戚,要更有亲人的味道。
我也曾在15岁那年的暑假,独自一人去大姨家住过一个星期。
那年的大姨已经退休了,对于我这个远道而来的小客人,她却有着像母亲一般的慈爱。她带我一起穿街走巷,笑着指着某个房子说:“喏,这就是以前那菜市场哦,你记得不?”,又指着某条水泥路说:“这啊,你三岁那年来过的,以前都还是黄土路呢!你看没几年就大变样了”,“哪,还有这,隔壁陈婶他们的老房子,听说过几年就要拆了……”
就像遇到久违的故人一样,她跟我讲述着她在这个城市里所有的故事,而我哪里能记得,三岁那年我来过这里的情景。但看着她兴高采烈地指这指那的样子,我也跟着高兴地点头。
她带我去超市给我买衣服、带我去游玩当地的景区,带我去吃早茶,带我去菜市场买菜,虽只是短短的一周,但她对我视如己出的照顾,却让我感受到了家的温暖。
如今听到她离开的消息,15岁那年的回忆忽地闯进了我的脑海,而我已想不起她说的那些街巷、想不起和她去过的景区和菜市、想不起当年的早茶都吃了什么,我只想起了她跟我讲述时,伸长手臂指向某处的样子。那一幕定格在我的记忆里,模糊的是背景,却清晰了她慈祥的脸庞。
只是,再无机会去回报当年那一份温暖了。生命的无常总是悄然地在生活里体现,你稍不留神,就只能空守缺憾。我进而去想,在我的生命历程里,还有多少这样的人,他们曾给予我温暖,而我却疏于去感恩的。
比如,初入职场时,在我兵荒马乱中给我最大亲切感的邓老大姐;在外企时,给予我帮助和宽慰的廖锐;单独请我吃饭教我如何应对业务的欧姐;在广州创业时,经常过来看我还给我送来一碗馄饨的外婆……
这些可爱的人,早在飞逝的时间里散落天涯。
邓姐5年前就退休了,而后再无联络;廖锐和欧姐,从我离开那家公司后也几乎再无见面;外婆前年就去世了……好像就是有那么一些人,在你的生命里短暂地出现,送给你一份温暖,然后就离开。等到阔别稍久,我想去道声谢,却又觉得刻意。就在这种拧巴的情绪里,我总是选择了无为。
看过无数教人感恩的文章,我总是随手翻阅视若鸡汤,潜意识里或许是有个声音在说:“我活得好好的,为何要感恩?”直到我回过头来想感恩某个人,却发现要么物是人非,要么时过境迁了。可我能怎么办呢?即便我从现在开始感恩每一个予我温暖的人,可那些已经远去的人儿我又如何感恩?
想到这里,我突然却又明白了。纵然有些恩情是回报不了了,但我可以用同样的方式去温暖他人啊。逆向的感恩行之不得,顺向将温暖传递,也是感恩的一种。我不是曾疑惑于为何要感恩吗?动机正在于此——因回报不得,转而对他人温暖,以替代的回报,求得心安。
如此,行善的动机不再是求得回报,因为行善本身就是回报。也不必被“施恩不图报”的道德所绑架,因为施恩已无关道德,施恩就是在报恩;有关施恩与感恩的讨论也无需再冠以高尚人格之名,因为以施恩换取心安,本身就是一种自利。
甚至往进一步想,那些曾经予我温暖的人,或许他们也是曾受人温暖却转递于我,他们对我的关怀可能并非施恩的源头,而已是温暖的中转。
那些远去的昨日里,有我不曾遗忘的人,和不曾遗忘的温暖。感谢他们,让我懂得了温暖的另一层意义。我不敢说我学会了感恩,我只是记住了,施恩就是报恩。
大概就是这样的吧,反正我是这么想着的,如果人人都抱持一种“传递温暖”的信念,温暖就会成为社会的良性循环。茫茫人生好像荒野,多点温暖,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