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花香脱离了树的束缚,成为树的另一种语言。迟钝的人听不到,急躁的人也听不到。
那时,桂花开了。满城桂花香,避也避不开,小巷、公路、广场,都是那味儿。花坛是香的,庭院是香的,旮旮旯旯全是香的。下雨了,雨是香的。起风了,风是香的。有阳光的时候,阳光是香的。连人们说句话,哼个歌儿,落到空中,也染了香气,听着格外舒心。所有的邻居,都成了名副其实的芳邻。
桂花一开,我就走不动道了。每次从树下经过,都要软软地站一会儿,像个患了支气管炎的老病号,大口大口地吸气,费心费力地耸鼻子,几乎要酥倒。
香气钻进袖子里,头发里,肌肤里,像里里外外洗了个香水澡,一身的疲累和浊气都去掉了,那份透彻舒爽,恰似痛快淋漓地爱了一场。实在爱这香气,爱这人世的蓬勃与呼啸。像撕心裂肺的爱情,像母亲那深不见底的目光。
晚上月色清凉,天上云朵清晰,月亮是白的,云也是。在这样的月光下,慢慢地走着,闻着桂花香,感觉一个人独享真是奢侈,奢侈到令人不安。总想做点什么,说点什么,才不辜负这醉人的香气。
有网友说,今天从桂花树下经过,我忍了好久,才忍下摘花的冲动。这种心情,你可能体会?我答,桂花树下,适合做一切不合时宜的事,这种心情,你可能体会?
桂花的香气,挣脱了树,打破了格。当花香脱离了树的束缚,成为树的另一种语言,树便活了。它在表达或述说,一直在说,说一些只有部分人能懂的话。不高深,但绝对不大众。迟钝的人听不到,急躁的人也听不到。
它源源不断地发出信号,直到被听见,被接收,被宠爱。它在寻找与它频率相近的人,寻找那些心细、透明度高的人。只有这样的人,才能用心体会并给它充分的回应。
那些欲望程度很高,征服冲动很强的人,对花香是不屑一顾的顶多,他们把它作为一种生活的调味品,而不是必需品。
忽略花香的人,通常还会忽略其他一些香,比如书香,茶香,青草和阳光的香。文化和大自然最美妙的馈赠,被他们粗心地过滤。他们是鼻塞的一群,目盲的一群,精神含量偏低的一群。他们可以在生活里挤压出物质和利益,提炼出聪明和狡猾,却得不到智慧和安宁。
我可以推测,他们不是在生活,而是在模仿生活。
好在我听到了,桂花并没有将我遗漏。还有一些人也听到了。我看他们说桂花香,就有莫名的认同感。原来这是真的。有人和我一样,听见了桂花说的话。在人群之外、利益之上,还有这样一群人,在追求灵魂的认同与安慰。我凭着一些特殊的气味,就能轻易从茫茫人海里小心地择出、指认出他们的面孔。
以前有个名字,抱香。也有个--BO客名,抱香居。我的理想就是那样的,抱香而行、而眠、而读、而居这是多么美好多么舒服的事。穆罕默德说:假如你有两块面包,请你用一块换一朵水仙花。我却想对他说:不换水仙花好不好?我要换一把桂花,开着的桂花。
桂花是美好的。桂花树下读书吃茶闻香气,也是美好的。我们看见了桂花,并经历了桂花,获得一种与它对称的灵魂,是不是也很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