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样奇怪:李安已经得过两座金熊、一座金狮,可是非得要等他在奥斯卡拿了小金人,他的成就才能获得广泛的肯定。中-国人的奥斯卡情结,和中-国人的诺贝尔情结一样,永远地爱恨交缠、难解难分、无休无止。
继《卧虎藏龙》的最佳外语片之后,《断背山》终于使李安获得了对他个人导演成绩作出肯定的好莱坞认可证。从世俗的成功意义上说,他二十年的电影梦终于成真。
现在的李安老成持重,气度儒雅,成功似乎唾手易得。其实我们翻开他的历史,可以看到,他曾有六年蜇伏在纽约做家庭妇男的惨淡经历(李安后来开玩笑说,他要是有--男人的气节,早就切腹自SHA了)。六年,在他接近山穷水尽、行将崩溃的时候,好运降临在他身上。
有多少人可以坚持六年?李安正如他弟弟所说,是一锅焖了很久的饭,所以才香。其实这六年,对于李安的意义不可小视,他不但将这些经历融进了《推手》、《喜宴》等影片中,且这六年也加深了他对西方文化的观察和了解,最终形成了他的将东西方文化交融于一体的电影风格。
东方的眼光跟西方的手法融合起来,构成了李安电影的奇异世界:在华人看来,李安的电影相当西化,西方的观众却觉得李安的电影百分百东方。而李安电影基本上由家庭生活延伸出来的感情和人性世界,又是放之四海而皆准,全世界的人都很容易受到触动。李安,就这样走向了成功。
李安,不容易。
李安,不简单。
李安1984年从纽约大学的电影研究所毕业,1990年以《推手》《喜宴》的剧本得奖开始自己的电影事业。其间,在家蛰伏六年。
这六年的个中情形,外人不得而知,李安也很少谈及,只在其自传《十年一觉电影梦》中,淡淡地以诙谐的笔触说道:我窝在家中当了6年的'家庭妇男'。太太对我最大的支持,就是她的独立生活的态度。她不要求我一定要出去工作,给我时间和空间,让我去发挥、去创作。要不是碰到我太太,我可能没有机会追求电影生涯。
李安和林嘉惠于1984年结婚很多《喜宴》里的情景,就是我结婚实况的翻版,李安后来说太太在生活上是一个很酷的人,他们的大儿子出生,她居然没有通知李安,第二天我搭飞机赶到伊利诺,医院的人都高兴得鼓起掌来。原来半夜惠嘉独自进医院,医生问她要不要通知丈夫和亲友,她说不用了,院方还以为她是弃妇。她感觉羊水破了,自己开着快没油的汽车就到医院生孩子去。二儿子出生时她也赶我走:你又不能帮忙,又不能生!她的个性很独立,自己能做的事从不麻烦别人。
李安在家窝居,起初是因为孩子太小,太太的--BO士学位还差半年拿到,于是他决定在家陪一阵子,也试试运气,等待机会,写剧本的同时兼任煮饭婆。想不到这一煮就是六年,一次岳父岳母来做客,对他说:李安,你这么会做菜,我们来投资给你开馆子好不好?让他啼笑皆非。
虽然有太太的支持,但李安的压力无疑还是很大,她赚的还不够用,因为研究员薪水很微薄,有时双方家里也会接济一下。当时李安生活上的困窘,他的弟弟李岗亲见。那次他去探望哥哥,两人盘算到哪里去玩,李岗知道哥哥没钱,很体贴地说,吃住算你的,出去玩算我的。正谈话间,李安在纽约电影圈的朋友来访,李安不好意思地问他最近是否有工作机会,那位朋友提供了一个帮电影系学生筹拍毕业作的零工,李安一听说是帮工,搔了搔头,说那再看看好了。送走朋友,李安对着弟弟,默然良久说,对不起,大老远跑来美--国,哥哥请不起你。
李岗说,他认定这辈子就是要干导演,所以他不打零工,不做和电影无关的东西。李安没有病急乱投医,只认准一个方向:在美--国熬出头来略有小成的导演,都是持续写剧本的人,如果为了五斗米而先在剧务、剪接或制作等工作打转,很难再转往导演之路。所以他好死不如赖活,宁可赖在家里,不愿出门打工。
6年不是一段短时间,如果没有相当的耐心,可能早已消沉了。李安说。在家中的六年,并非只是煮饭带孩子,他阅读了大量书籍,不管是八卦杂志还是影剧杂志、学术论文,只要读到可供作电影素材的文章,他都剪存。他的友人冯光远说:当时他有一本小册子,里面随时有20部电影的题材。平时在家没事干,李安就到二轮戏院,用十几美元,看一整个下午的电影。冯光远说:为什么李安可以处理英国古典剧《理性与感性》、美--国南北战争《与魔鬼共骑》、还有婴儿潮时代美--国中产阶级家庭《冰风暴》种种不同的题材,和他吸纳阅读有很大的关系。
李安的压力是双重的,假如物质生活上的艰苦依靠妻子微薄的薪酬过活,台湾的父亲因看不起戏子的职业而断绝了对他的资助还可以忍受得了的话,那么对工作事业前途的茫然一个外国人要在好莱坞打出名堂,其难度可想而知于他更是无法承受的生命之重。李安说,六年来,他的状态一直就是穷耗。在他首部剧情长片《推手》的开始,描写两个相冲突的角色被关在屋内,一个是移民到美--国的中-国老头,出不了门,整天待在家里练气调神;另一个是美--国女作家,竟日耗在书桌前写故事,却什么也写不出来。这就是李安那几年他的精神状态的真实写照。
当时他在纽约友人家车库屋顶租房住(这也是《喜宴》男主角的住所),有时夜里想起前途茫茫,心里慌得睡不著,常常把老婆大人摇醒:这房子的楼下是空的,就像我的人生一样。又说:毕业快六年,一事无成,刚开始还能谈谈理想;三四年后,人往四十岁走,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理想,开始始有点自闭。我在家里写剧本,带孩子,做家事,大部分时间在发呆。惨淡生涯,只差崩溃。
没有办法直进好莱坞,李安选择了迂回的道路,从自己的家乡台湾出发。当他的银行存折只剩四十三美元的时候,传来好消息,他写的剧本得奖,得到执导开拍《推手》的机会。真正开拍时,由于资金有限,要什么没什么,期间又恰逢妻子生了一场大病,李安显得十分沮丧,这根本不是低成本电影,根本就是无成本电影!新台币一千三百万的预算在纽约拍片,只能勉强付二十多个拍摄工作日,丝毫不容出差错。事前做足功夫很重要,才可免浪费时间和底片。
《推手》的副导周旭微回忆,与李安在美--国会合的两个月前,曾与李安在台北见面,后来到了美--国,惊讶地发现他判若两人,三千发丝,竟白去一半。真正是伍子胥过关、李闯王渡河。
工作时,只见李安经常眉头深锁,忙乱中,冷静应付突发事件,所有拍片期间的困难、五味杂陈一人独吞。旁人很少感觉到他情绪的剧烈起伏。除了工作必要,他很少讲话,一开口则言简意赅,就象《喜宴》里的高父一样,总是一切尽在不言中。偶尔,被人情世故纷扰,也只是轻轻蹙眉或浅浅地苦笑置之。与六年的惨淡相比,眼前的一切又算得了什么呢?所以他说:就是因为那空的六年,才能有东西一直进来。
背水一战的李安,拍出了《推手》,SHA出一条血路。此后是《喜宴》、《饮食男女》、《理性与感性》、《冰风暴》、《与魔鬼共骑》、《卧虎藏龙》、《绿巨人》,十年一觉电影梦,有时我真想留在电影世界里不出来了。
奖越拿越多,名气越来越响,李安还是会在公干返台前,怕妻小饿着,在家包好两百个水饺,存进冰箱冷冻库。拿了奥斯卡小金人后(他说和太太参加奥斯卡颁奖礼不过是太太的二度蜜月),还是照常到菜市场买菜,回家洗手做羹汤。李碧华说他从来不把工作带回家,在外拍戏久了,思家,便想回去为家人好好烧顿饭,做住家男人。
古云:忍过事堪喜。李安的弟弟李岗总结乃兄的成功,一言以蔽之:就象煮饭,要焖过才香。
忍过,焖过,是该李安喜和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