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天很冷,呵口气都能结成冰,路上冷冷清清的,行人可能都躲到被窝里了,连车子都很少。从老家回小县城的时候已经很迟了,我的车开得飞快,一路上,贼亮的灯光愈发冰冷,孤独得很,打足了暖气的车厢内显得很温暖。偶有三三两两的人在寒风中招手拦车,我也懒得理会他们。如果是白天,我会顺路赚点油费,因为是晚上,加上我怀里揣着些现钞,担心会惹上麻烦,只好忍痛割爱了。
快要到县城的时候,我有意放慢了车速。突然,路边的一个加油站旁,一个十六七岁的男孩子向我扬手招车,他身边的硕大红色旅行包显得有点耀眼沉重。
带,还是不带?我稍作犹豫,还是停下了车,心想一个孩子,比我儿子大不了几岁,在这寒冷的夜晚,在这凛冽的寒风中守候,该是多么辛苦。
孩子飞奔过来,赶到车旁,伸手就拉开了车门,有点俗套有点狡黠地问:到涟水县城,多少钱?欣喜而雪亮的眼光有着掩饰不住的稚气,开口露出的嫩玉米粒般的牙齿告诉我他真的是个孩子。
快点,快点上来。因为赶路,我有点着急,心想这么冷,一个孩子家,难道没钱就不赶路吗?
男孩略作犹豫,上了车,打开了车窗,还是忍不住问我:到涟水多少钱?
我看见他打开了车窗,觉得很奇怪,不解地问:打开车窗干吗?
抽烟。
什么?我不抽烟。我不仅自己不抽烟,而且对抽烟也很反感。
我自己抽。
我对他的态度由同情转为厌烦了,心里对停车带他也有些后悔,同时也多了份警惕:如果遇上个小混混,孤寂而寒冷的路上再蹿出两个人来,我就得不偿失了,尽管他不是我的对手,但我不是多个人的对手。这样的事情很多,我也曾经历过。这么想着,我迅速开动了一直没熄火的车子,如果有人想袭击我,就不会有机可乘。把烟扔掉,把窗子摇上。我的眉头皱成一个结:这么大点孩子,还抽烟,真的不敢说是什么好事。
男孩可能感觉出了我的厌烦,服从地扔掉正燃着的香烟,关好车窗,但还是忍不住地问我:师傅,到涟水多少钱?
我说:不要你的钱,小孩子,没必要的。车子的引擎声很大,我说话的声音也很大,语气有着明显的反感。借着灯光,我看到了男孩的诧异稚气的脸上满是疑惑。
尽管我说不要,男孩还是摸出几个硬币,放在驾驶台上。我听见了硬币清脆的撞击声,心里感到了自己的态度很不友好,不觉有点不好意思,见他这样,立即劝他:赶快收起,说不要就不要的!
男孩这才相信我说的不要钱是真的,稚嫩的小手又把驾驶台上的硬币收回,摸摸索索的。摸了好几遍,才摸到,攥在手里,对我的态度明显友好,称呼也由师傅改成了叔叔。
车子里暖暖的,两个人的话也渐渐融洽起来。我从男孩的嘴里得知他是外出做油漆徒工的,他到县城的中心去,还有几个同伴在一家旅社等他。
看男孩小小年纪,就外出打工,我觉得他真不容易,心里因自己刚才的态度后悔。一路上,我们说了很多,我就像一位和蔼可亲的长者,语调里充满了关切,但绝没有居高临下的意思;而他,则成了机灵乖巧的孩子,说什么都认真听着。我叫他要有爱心,关心他人。没读什么书不要紧,但要听师傅的话,好好工作,学手艺不要学混混。他听了以后点头称是,并吃吃地发笑。
路途很短,县城很快就到了,而我们的谈兴正浓,我执意要送他到目的地,但他坚决地谢绝了。下车时,他向我要电话号码,夸我人很好,还说有事会联系我的。不知道为什么,我倒有点喜欢有点心疼这个孩子了。于是,我把手机号码告诉了他。
男孩一下车,就被昏黄的灯光淹没了,消失在寒冷的茫茫黑夜里。我望着车窗外发呆,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到家后,我看到了手机上的一条短信:叔叔,明天请你将车后座的红包送到那个加油站后第二家,我不该拿人家的东西。我这才想起,男孩并没有带走那个红色的旅行包。我耸耸肩膀,摇了摇头,自个儿轻松地笑了。
很快,我从车上拎下那个红色的、男孩曾拎着的旅行包。虽然夜晚是那么寒冷,但我心里暖呼呼的。没想到,我一个小小的善举,竟然温暖、融化了一个迷路孩子冰冻的心。我真希望这样的温暖在孩子的心头能够持久,能够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