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意见:自读了睿智的主持人汪涵的《有味》这本书,便越发觉得世间那些微小物件的好,如同汪涵说:因为这些可爱的存在,时间开始明亮起来,那些让我感悟的物件和人物,也在我的脑海里像野菊花一样生长。
悠长的时光,绵厚的记忆,生命的雨,丝丝点点,这样有味的礼物,值得好好品一品。
雨水之所以愿意落下,是因为它在天上,把满地盛开的雨伞,看做莲花。
人生大概是随时要迎接雨的,直到雨成为身体的一部分。
因为喜欢雨,从而喜欢上一把伞。假如你不想匆忙奔向终点,那就安然待在伞下,你会知道有雨声和伞的岁月,是如此的美妙。
在苏州的养育巷,有一把黄色的油布伞,它在雨中散放着淡黄的明亮,如一朵莲花缓慢前行。那里面有一个孩子,他用细碎的脚步踢着雨水,那里还有一个老人,她牵着孩子,如同护着一盏红红的小灯笼。
那个孩子是我,那个老人就是我的奶奶。
雨很小,伞却很大。弄堂上的天空原本就很狭窄,被这把伞一遮,伞下的我竟然有了一种被仙术笼罩着的感觉。我和奶奶挤在一起,奶奶的体温透过布衫,有一种杏花的香味。我能感觉到奶奶的步子和我一样急促。我欢快地跳跃,踩得水花四溅,奶奶总在奋力追赶着我,我知道,有了奶奶的追赶,雨滴永远不会落在我的身上。
雨声如梦,揉搓着我童年敏感的耳廓。一切景物都在淌着水,我记得那里的风景,雨水中木芙蓉开得浅白,雨声中躲了一只寂寞的猫。我们前行,油布伞散发着淡淡的桐油香味,水花绽放在麻石路面上,我的步点如高高低低的线谱,穿越雨水帘幕,不知道终点有多远
十年一梦,梦回苏州,苏州有我血脉的延续。奶奶,我在雨中张扬的神态出自于你,雨中行走的安详出自于你,雨中的美和善也出自于你。我记得我的童年像花朵从小巷一路开放,我奔向人生的盛宴,你在油布伞下轻轻呼唤,紧紧追赶。后来,我走得太快,在雨水中,打湿了仓促的脚步。
雨是永远下不完的。
小小的我从苏州的小巷走到了湖南湘潭。刚到湘潭的时候,我总是在生病,总是趴在窗台上发呆。父母上班,我守着空旷的家,天空好像总有下不完的雨,我是窗台上别人的风景。然后想念小笼包子,想念爷爷给我的黄天元猪油糕,想念奶奶疼我的样子,没有人能够告诉我,我会在何时才能见到他们。
渐渐地,我开始随遇而安,我熬过需要姐姐接送我上小学的时光,伞在我的视野里一天天变小。我准点上学,按时回家,翻开的书页里面有了秘密,我的青春开始萌动,学校的栅栏再也关不住它,我不再轻易地和同学乱打乱闹,我的骄傲藏在内心,心里对上学之路有了某种新的期待。
我开始有了她,会在清晨的芭蕉树下等她一起上学,书包里的本子,装着我小小的疑惑和激动。我记得那个年代的湘潭风景美丽,杜鹃花四处盛开,钢铁厂上空喷吐着象征进步的黑烟,春天悄悄酿蜜的时候,风儿传递出花粉的快意。我们像发电机一样充满活力,下雨的时候,她会飞快地靠近我,雨中的两把伞,走着走着很自然地变成了一把。我们讨论课堂,讨论父母到底是更爱我们的哥哥姐姐还是更爱我们,说着说着,我们就一起把手伸在清晨的雨水里,话题又转为春天会从哪个方向开始。我们还去采小路旁新长的桑叶,去喂快吐丝的蚕宝宝。这一刻,我像一棵拼命向上拱的尖芽,那些爱和理想都在疯长,伞下,我朦朦胧胧看到遥远的旅途。
我曾经忘记过油布伞对我的重要性,能够行走在雨中的时间越来越少,我乘各种交通工具四处奔波,和我的好兄弟们一起为数不清的节目奉献笑容,批发时间,我们一起行色匆匆,一起同甘共苦,却很少在一起打一把伞。我们甚至为下雨而烦恼,我在雨里去超市买东西,冒着大雨见非见不可的人,还因为大雨而临时取消任务,我认为雨打搅了我的生活。我的风景变成了直播间、舞台,变成了公寓和酒店,偶尔我会在雨声中读书,似梦非梦,然后任由书本掉落在地上,自己昏昏睡去。
直到有一天,我在苏州街头打车,那出租车开到半路,大雨突然落了下来,那大雨像惊醒了我身上的某一部分,我顺着那些蜿蜒的雨点,时光倒流,一幅模糊的风景又出现了。我隔着玻璃看到瓦砾遍地的废墟,看到正准备开挖的新地基,和围墙里一掠而过的园林,还有在建的大厦灰色僵硬的身影,霓虹灯在车窗外隐约闪烁。这其实并非童年的节奏,直到车开得慢了一些,我才找回来了那么一点点童年,我隐约看到了养育巷的路牌,它在一棵梧桐树下一闪而过,回忆突然打开了,我被击中我多么想重新找到那把油布伞,走一遍已经变了模样的小巷。
但就算我握住了雨水,也握不住那回不去的忧伤。顺着掌纹,我还能不能看到逝去的奶奶在伞下不舍的回眸,看见我的苏州?
假如苏州能够回来,我宁愿它是一位年迈的老太太,宁愿让一切停止,在乍暖还寒的午后,靠在一张老式的藤椅上,身边有一把短腿上绑着铜丝的小凳子,上面摆着一个紫砂陶壶。老太太悠悠地小睡着,脚边依偎着一只打盹的小猫,她的油纸伞放在屋角,外面的小雨淅淅沥沥地落下。雨滴洒向街道,漏过屋檐,深深浅浅地敲打在梧桐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