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心是最大的骗子，别人能骗你一时，而它却会骗你一辈子。 ——

1

傍晚的清华东路行人和骑自行车的人很多，这个时候正是上下班高峰期，五道口的车一堵就是一个小时，如果不是别无选择，没有人会选择438或者355，反正没有什么比挤在闷热的车厢里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车窗外的行人超过去更痛苦的事情了。

所以林晓选择了步行，她跟男友刚在华清嘉园附近吃了晚饭，正好走回学校消消食。

两个人还没走多远就被一对老人拦下了。

姑娘。老太太先开口，姑娘，能不能给我们点吃的。

林晓愣了一下，老太太继续说，姑娘，我们俩人跟儿媳妇吵架，被赶出来了，想来北京打工，结果迷路了，我们已经两天两夜没吃东西了，姑娘。

林晓看了看老夫妻俩，穿着粗布衣服，头发乱糟糟，脸也脏兮兮的，千沟万壑的皱纹里隐约还可以看见污垢。

林晓想了想，翻出钱包给了他们20块钱。

老人千恩万谢的向她道别，说着“姑娘你好人有好报大吉大利”这样的话，目送着林晓和男友离开。

刚才那两个人是骗子吧。等走出一段距离之后，男友问林晓。

我知道啊。林晓说。

那你还给他们钱？男友说。

毕竟他们都那么大岁数了。林晓说，但凡有退休金或者子女靠的住的，也不至于跑到大街上来行骗，20块钱也不算太多，算了吧。

你这样会纵容他们吧？男友说，咱们不是在网上看到过么，这种人专门骗大学生，手段都差不多，你今天给他们钱，他们就还有希望，就会一直留在这里骗人。你这样的心软，会害了其他人的。

我知道骗人是不对的。林晓说，那我们分手吧。

2

陈秀莲夫妇回到地下室的时候，已经是9点半了。他们住在东王庄小区的一间地下室里，同住的还有其他来北京打工的老乡。

华联超市9点关门，他们在13号线地铁口又逗留了一阵子，眼看着周围的大学生们都回学校去了，他们一天的“工作”也结束了。

今天一共只收入了20。陈秀莲把踹在兜里的钱掏出来数了数，老伴去烧开水了，近来景况越来越难了，就是这20，那姑娘掏钱的时候，身边的小子还一直扯她的袖子。

学院路上大学多，华联这一带常有学生出没，早两年自己跟老伴刚来的时候，随便拦住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对方都会给他们10块到20块不等的钱，一天下来也有个百十来块的收入。甚至有一次一个姑娘翻了翻钱包没有零钱，干脆给了他们一张一百的。

但是现在不行了，陈秀莲忘了是从哪一天开始，好像就在一夜之间，学生们都变聪明了，听到她说迷路，有人直接就要带他们去东升乡派出所，还有的人听说他们好几天没吃饭，直接就去附近的店里买面包给他们。后来当他们再去拦人的时候，对方就像根本没看到一样径直走开。

这可怎么办呢。陈秀莲的老伴烧好开水，泡好泡面，用两个碗分别盛好，两个人蹲在地上沉默地吃完今天最后的一顿饭。

他们并不知道网络的力量，也并不知道反骗术的帖子在网上传播起来有多快。

吃完饭之后，陈秀莲从枕头下面摸出一块手帕包成的包裹，把钱放进去，再小心的包好。放回枕头下面。

囡囡带信来，说钱不够花了。老伴说。

晓得。陈秀莲回答，明天大虎回老家，让他带500给囡囡。

等再过二年，囡囡就要上大学了。老伴忧心忡忡地说，可怎么办呢。

陈秀莲没有回答，她只是悠悠地叹了一口气。沉沉地闭上了眼睛，在腰酸背痛中，逐渐进入了睡眠。

3

秋天已经来了，但是网吧里由于人多，空气不流通，仍然跟夏天一样闷热，李珊珊坐在角落里，带着耳机，忘情地玩着游戏。

就在她敲空格敲得正起劲的时候，忽然感觉到有人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李珊珊不耐烦地转过头去，看到来人，立刻露出一个笑脸，大虎哥？

一天到晚就知道玩游戏。被称为“大虎哥”的人赏了李珊珊一记轻轻的爆栗，你爷爷奶奶让我给你捎钱回来了。一边说着，大虎从兜里掏出钱包，数了3张给李珊珊。

才这么点啊。李珊珊皱起眉头。

你个小丫头片子，这么没良心。大虎又打了一下李珊珊的脑袋，也不问问爷爷奶奶身体怎么样，就知道嫌钱少，你爷爷奶奶要是知道你不上学天天上网吧，非得气死不可。

他们又不晓得上学多辛苦。李珊珊一边把钱收起来揣进兜里，一边翻了个白眼，一天到晚就知道让我学习，你看看人家网上这些大老板，有几个是大学毕业的？美--国那个微软公司你知道不？做电脑的，老板那么有钱，人家都是大学退学的，上学有个球用。

我看你将来怎么发大财！大虎没好气的说，转身走了，临走之前冲李珊珊地背影喊了一声，早点回家，别老在外头混！听到没？

李珊珊双手没有离开键盘，眼睛也没有离开电脑显示屏，最后一个空格键按下去，自己是全场最高分。李珊珊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在对话框打下一行字，老公，我厉害吧~

对方回复：那当然咯，我家宝贝最厉害了。让老公亲一口。

李珊珊发过去一个亲吻的表情。

4

见到“天使之泪”的时候，王刚心中不由得窃喜，听说某游戏里面的姑娘好上手，自己特地去勾搭了一个，本来以为对方只是个脑残非主流少女，没想到还有三分姿色。但他还是不动声色地跟对方打招呼，嗨，老婆。

少女也热情地跟王刚打招呼，两个人一见如故。

吃点什么？王刚问少女。

我要吃肯德基。少女撒娇。

好的啊。王刚一口答应，少女就是少女，比自己之前约过的几个熟女好糊弄多了。之前几个，一问去哪里吃饭，开口就要去吃西餐，自己好说歹说劝对方跟自己去吃肯德基，结果吃了几口就借口有事先走了，之后就信讯全无，娘的。

王刚带着少女坐在肯德基的角落里，少女问他，你不是富二代么？怎么没有开车来？

前天出去不知道让谁给刮花了。王刚说，送到4S店去了，现在这个社会，仇富的人太多没办法。

就是的。少女也露出一个厌恶的表情，我最讨厌这些人了，自己没有还嫉妒别人，真是丑恶。

唉~算了算了。王刚咬了一口田园堡，说，想想他们活得也挺悲惨的，就不跟他们一般见识了，要不然我哥们儿公安局的，直接调我们小区的监控录像，分分钟把那个人抓起来坐牢。

少女露出一个惊叹的表情，问，那，老公，一会我们去哪里逛呢？

逛街多累啊。王刚说，我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

5

晚上十点，吴刚跟哥们儿在大排档吃烤串喝啤酒，哥们儿的手机一直响，吴刚看着对方接连按掉了几个电话。忍不住吐槽：哥们儿，我说嫂子管得也太严了吧？跟兄弟吃个饭都查岗查这么紧。

哪是你嫂子啊。对方拿起一个啤酒瓶，跟吴刚面前的半瓶碰了一下，前几天把的一个妞，上了两次，现在追着我要iphone5呢。

哎唷卧槽，吴刚说，这妞瞎啊，没看到你自己用的都是诺基亚。

少女么，脑子都不好使。从小父母双亡，爷爷奶奶在外地打工，没人管她，好几年前就辍学了，成天上网玩游戏。

你这算是趁人之危啊。吴刚拿起酒瓶，打了哥们儿一拳，也不怕遭报应。

你情我愿的事情嘛，哥们儿满不在乎地喝了一口啤酒，诶，我跟你说正事，上次那个事，钱也花的不少了，到底妥了没有。

这个你放心啊。吴刚拍拍-口，咱俩高中就同学，班上就咱们两个刚，这么多年了，兄弟我什么时候坑过你，我跟周老板，那是铁板的关系，我都跟他谈好了，等他这一个工程拿下来，肯定少不了你的。

就连吴刚自己都不记得，同样的话自己已经对多少人说过了，多少次在各种夜市、饭店，甚至酒店里，跟各种职业、各种年纪的人，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买卖不成有仁义，四海之内皆兄弟。

6

周生豪气急败坏地把判决书摔到法务的脸上，谁他妈跟我说万无一失的？老子他妈的掏那么多钱去给你们搞法官，你们最后就拿这个破东西来给我看？

两个法务噤若寒蝉，倒是助手看不下去了，周总，这个事情闹得有点大，那帮人整天去法院门口静坐，微--BO上也闹得沸沸扬扬，林法官最后这样判决，也有他的苦衷。

苦衷个屁！周生豪怒气冲冲地吼秘书，老子就没有苦衷了？我们做的好好的工程，还有三个月就竣工了，麻痹的一张判决书就要拆，老子的工程款找谁要？上诉！

周总，这个案子，是村民诉村集体跟开发商，当时我们跟您说作为第三人参与诉讼，您说不想搀和官司，只要打点好法官就行了。法务终于开口说话了，开发商当初拿这块地就有程序瑕疵，现在法院判了开发商的合同无效，咱们的承包合同又是跟开发商签的，只有找开发商索赔，但是开发商早就把钱卷跑了，找不到开发商，咱们就是去法院打官司，法院也没办法给我们立案啊。

你不要跟老子说这些没用的！周生豪敲着桌面，你们怎么操作老子不管，现在开发商跑了，老子要的就是先把这个工程搞起来，再把工程卖了抵开发商欠老子的钱，明白不？

法务不再开口说话，老板此时正在气头上，估计说什么都听不进去，这个案子最近闹得沸沸扬扬，已经有十几家媒体来采访过了，法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的这个判决，之前收的钱都一分不少的退回来了，哪儿还要转圜的余地。

这个哑巴亏，公司吃定了。

正在气氛尴尬的时候，周生豪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恨恨的骂了一句，娘的，就知道整天跟老子要分包要分包， 死拉皮条的。他把手机递给秘书，给我把这个姓吴的拉黑了，别让他再来找我。

7

林法官回到家中，打开电脑，习惯性地打开微--BO，今日头条就是自己判的这个案子。承办这个案子的这段时间，媒体各种腥风血雨，网络一片骂声，特别是几个带“律师”名号的大V，动不动就@林法官一下，弄得他十分尴尬。

但是这个时候又不能注销微--BO，风口浪尖，自己这么做无异于授人口实。

其实今年刚接到这个案子的时候，林法官本身是倾向于保护豪杰建筑公司的，尽管开发商这边有问题，豪杰公司算是善意第三人，该办的手续也都办妥了。豪杰公司这边也跟自己打了招呼，总之按照惯例，这个案子算是简单好判的。

但是忽然有一天，林法官刚到单位，书记员小夏就跟他说，林老师，咱们刚承办的那个案子忽然火了。

什么火了？林法官一下子没听懂。

就是豪杰公司他们那个工程，你快上微--BO去看看，有媒体报道了。

林法官打开微--BO，看到好几家有名的媒体都报道了这件事情，还配上了老弱村民举着的“还我家园”的大横幅。

这是怎么回事？林法官一时糊涂了。

我也不知道，小夏说，我也是今天刷微--BO刚看到的，好奇怪，还有好多公知大V都在转这个微--BO，这下日子不好过了。

先看看情况吧。林法官到底有着多年的办案经验，比小夏沉得住气，小夏，你注意不要透露案件的细节，不要回复他们，注意影响。媒体都是一阵风，说不定过几天就好了。

隔了几天，忽然有记者要打电话采访林法官，对于这个案件的看法。林法官表示，作为主审法官，不方便对外透露细节。

第二天，微--BO上就充满了“强占村民土地案主审法官含糊其词，表示案件背后黑幕不方便透露”这样的新闻，还配上了林法官的一张照片。

林法官对着照片看了很久，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还有过这样一张看起来这么威猛严肃的照片。

当天下午，审判委员会找林法官谈话，了解情况，林法官再三强调自己没有对记者说这个案子背后有黑幕，并且想借此机会提出回避。

但是似乎没有人愿意接这个烫手山芋。

隔了一天记者又打电话过来，林法官这次老实交代，审委会跟自己讨论过这个案件了。

结果当天就出现了“审判委员会制度是否是对司法独立的干涉”这样的大标题。

8

许编辑满意地看着XX周报的粉丝又涨了1万，自从捅出官商勾结侵犯村集体土地的新闻之后，XX周报官方微--BO的粉丝每天都要增加1万你左右。真是要感激提供这条线索的爆料人，也要感激在微--BO上积极转发的公知大V们，还有那些脑子里不知道是什么的明星们。

谁都没想过村集体里头到底有谁能有资格称得上是个“官”，看到弱势群体利益受到侵犯就像打了鸡血一样冲在前面的人们，真是太可爱了。

许编辑叹了口气，不过这个案子早晚要尘埃落定的，他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判决公布之后的照片和评论稿了，报社最近新招进来几个大学生，平时都是喜欢写网络评论的，语言很犀利，逻辑也清晰，科班出生，脑子又灵活，比报社现在的这些编辑都好用。

最关键的是，不管交给他们一个什么立场。这些大学生们都能够洋洋洒洒写出几千字的评论。

法官的判决出来之前三天，许编辑就已经准备好了两手材料，不管怎么判决，都能够保证XX周报第一时间作出反应。

这就是一个的新闻人所必须具备的素质。许编辑接过稿件的时候教育着手下的实习记者。现在传媒这么发达，所有的新闻都在变成旧闻，时间就是发行量，就是销量。

许编辑并不是科班出身，但是却有经商头脑，知道怎样制造新闻，制造争议，更知道怎样吸引大众的眼球和挑动公众的情绪。

投身传媒这行虽然只有短短的三年，许编辑主编的XX周报像一匹黑马，在纸媒日渐衰落的今天，销量一路攀升，让许多科班出身的业内人士都刮目相看。

9

实习的最后一天，孙峰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这三个月来许自己当牛做马，写了好几万字的新闻，但是最后许编辑从第一个月就开始克扣他的工资。

每一篇新闻稿，许编辑都提前至少三天让孙峰写出稿件，然后在剩下的三天里，让孙峰反复地修改，直到许编辑满意为止。

孙峰到后来已经摸清了许编辑的特色，只要把事实陈述改为价值判断，就是许编辑喜欢的新闻。

孙峰曾经向许编辑指出，作为记者，应该更多的关注事件本身，而不是用煽情的笔触去对客观的事实进行主观的描述。

许编辑很不高兴，说孙峰太清高，又孤傲，不尊重社会的需求，就不能当合格的媒体人。那一天孙峰跟许编辑啊发生了很严重的争执，许编辑不仅停了孙峰的一篇稿子，还扣了他当天的工资。

当天的XX周报主页的新闻，换成了另一个实习生写的。许编辑用实际行动提醒孙峰，不要以为全世界会编新闻的就是你一个人。

XX周报的新闻稿，有人喜欢就有人骂，孙峰自从进入XX周报实习，就不敢再用真名做微--BO账号。但是许编辑很开心，新闻客观不客观他一点都不在乎，别人骂不骂孙峰他一点都不在乎，只要能引起关注，提高销量和知名度就够了。

孙峰打开电脑，认真地检查了一遍许编辑跟自己的聊天记录。复制粘贴到文本框，然后拨通了另一家报社的电话。

许编辑这些天来私底下对公知的冷嘲热讽，对支持村民的网民们的不屑一顾，一定够这个著名编辑喝一壶了吧。

许编辑看着满屏幕的爆料，忍不住笑起来，又增加曝光率了，自己正愁下一个大新闻没找到呢，孙峰这个小子，虽然没良心，但是却帮了自己一个大忙啊。那些曾经捧着自己的公知们纷纷跳出来指责自己没有底线和操守。

真是可笑啊。许编辑冷冷地笑起来，这帮人自己在微--BO演来演去，动不动就消费别人的不幸赚取关注为自己写的书或者卖的东西演的电视做广告。

现在反而指责自己为了销量和点击率没有廉耻。

就好像他们从来没有做过营销一样。

10

爸爸。最近还好吗？林晓给家里打着电话。

好啊。你呢？

我当然还不错啊，就是北京最近降温了。有点冷，不知道家里怎么样。你跟妈妈关节都不好，要注意保重啊。

咳，没事没事。林爸爸在电话那边说，我跟你妈妈都挺好的。北京降温了你就多穿点衣服，不要感冒了，万一感冒了就买点吃。

爸爸。林晓犹豫了一下，想说点什么，但还是欲言又止。

怎么了？林爸爸听出来女儿有心事。

没什么。林晓掩饰。

是不是钱不够花了啊。林爸爸问。

额……林晓支支吾吾起来

我就知道。林爸爸笑起来，我说林晓今天怎么主动打电话回来，原来是没钱了啊，这才开学多久啊，闺女你平时专门吃人民币啊？

哎呀……爸……林晓在电话里跟爸爸撒着娇，北京消费水平很高的嘛！

好~林爸爸笑着答应，爸爸明天去给你汇钱，你省着点花啊。

恩。好。林晓挂掉了电话。愣了一会儿，关掉了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关机之前的页面停留在微--BO热门话题，某市村委会跟开发商串通侵占集体土地案件一审结束。 这几天爸爸的照片在微--BO疯传，原本以为审判结果偏向村集体之后舆论会平息一些，没想到爸爸还是被那些法律专业人士揪住了，一个一个学者教授，还有律师们，纷纷发表评论，说爸爸胆小怕事，被舆论影响了司法公正。

林晓当然知道这件事情是XX周报捅出来的，XX周报的每一篇相关的新闻稿她都看到了。

林晓看完了所有的评论，给家里打了个电话，但奇怪的是，原本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却再也说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