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我想和你一起生活,在某个小镇,共享无尽的黄昏,和绵绵不绝的钟声。——
【心情不好的时候,听听心理电台】
宋开始这个故事的时候咖啡馆有点吵,我也有点心不在焉,偷瞄着后桌的三个漂亮女生。三个女生此时在同仇敌忾地数落自己男友不体贴不温柔,眉眼虽是蹙紧的,口气中却是掩不住的欢喜,这种欢喜就像父母喜欢当着外人的面数落自己的孩子一般,是源自喜爱而生的挑剔。我偶尔余光扫到她们的眉飞色舞,听到一句,“温柔的好男人都死光了吗?”
真巧,他这个故事,就有关温柔。
宋父亲以前是在小镇上开地下--读场的,叔叔是做民间借贷的,说白了,就是放高利贷,当然,明面上都有正经的工作,这个不好细说。
可想而知,宋从小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下长大的,虽然没有香港电影中的社团那么夸张,但偶尔参加大人的聚餐还是觉得那些大人们喝酒抽烟说脏话的样子很不舒服,从外表上来看,宋爸跟温柔完全不着边。
但尽管如此,父亲和叔叔在宋眼里,并非什么凶神恶煞的坏人,据宋所知,他们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
宋从小就不是个好勇斗狠的人,跟宋妈的性格很像,文静内向,喜欢看书,小猫小狗,花花草草。
因为宋父亲的关系,周围的父母都不会让小朋友跟宋接近,宋被默契地孤立着。
而这样的环境下,宋没有变坏,完全是因为宋有个优雅的好老妈。
宋妈以前是个越剧演员,宋自豪的说,见过的同学朋友的妈妈中我妈是最年轻漂亮有气质的,怎么也不似个小镇上的中年妇女,用现在的话说,像个大龄文艺女青年。宋妈喜静,待人轻柔。平时也不喜外出,在家种花养草,看书刺绣,念佛打坐,兴起之时唱唱越剧名段,养了一只黄狸猫和一条大白狗,都很乖巧,不吵不闹。日子过得平淡而清闲。
宋父亲年轻的时候穷,又没什么文化,虽然脑子灵,但是出身贫困又没技术,外公很看不起他,觉得配不上宋母亲。然而母亲跟宋说,她从来没想过嫁给父亲以外的男人,因为只有宋父亲看她的眼神,是温柔得可以融化人的。
后来父亲捞偏门(那时候还没开--读场)发达了,对外公一家可以说是三天一小礼,五天一大礼,搞得外公无所适从,让女儿嫁吧,显得自己嫌贫爱富,前倨后恭,不让吧,女儿芳心已许又说不过去。
最后还是宋母亲霸气,气冲冲地来到父亲面前,斥骂道:买母猪呢,我说了要嫁你吗?
宋爹无所适从,傻笑道:这不行,落子无悔啊,不带这样毁棋的哈。
宋妈气笑了:落子个屁,我告诉你,我一不会温柔体贴,二不会任劳任怨,你要敢对我发脾气,我拍拍屁股就走人。
宋爹当场就抱住了宋妈,生怕她要逃走一般,大声说:您放一百个心,以后体贴温柔我来,发脾气你来,咱俩男女搭配,结婚不累!
嘿,就这么成了。
宋的叔叔叔经常跟宋吐槽,说你爸跟你妈,简直就不是我们这个时代的夫妻,不知道的还以为演电视剧呢,男人气魄都没了……
这话真不假,从小到大,父亲对母亲的温柔宋都看在眼里,简直可以说是轻声细语,低声下气,生怕惊着了她,她真的拍屁股走了。现在想想,父亲简直把母亲当做女儿般疼爱着,生怕她受一点委屈。而宋妈也只有在父亲面前跟平时不一样,时而骄横,时而任性。每当父亲回来晚了就故意锁门不开,唱起越剧讽刺道:官人你好比天上月,为妻好比月边星,月若亮来星也明,月若暗来星也昏。
搞得宋后来也会在旁边一起唱了……
吃饭时候如果父亲随口嘟嚷一句菜淡了咸了,她会立刻甩脸子把菜端起来不给父亲吃,嗔怒道:白眼狼,不好吃就去外面吃花酒啊。好吃得勒。父亲每次都像做错事的小孩一般挠头傻笑,没法比,没法比哈~而事实上,从宋有记忆开始,父亲几乎都是回家吃饭的,无论多晚。
而这种故意找碴气母亲的事多了,宋才明白其实父亲就是故意的,看母亲的嗔怒,算是他的一种恶趣味。看他背着母亲咧嘴笑得跟白痴似得就知道他心里别提有多爽了。
每次吃饭时看着父亲看母亲的眼神,宋怎么也不相信有这样眼神的父亲在外面会对人凶狠。
有一次周末宋打完球回家路上,发现他俩在附近的公园散步,母亲在稍前面点,不时回头貌似在说着什么,父亲不住点头的同时视线却是瞄着母亲的左手,他的右手每次悄悄靠近想牵起她的手时,母亲一回头,又咻的缩回了口袋。这个场景,每次回想起来,都觉得异常窝心。
在他们的爱情中,宋更多的像是个VIP观众,最近距离感受他的温柔,和她的幸福。
一切本来非常美好,生活按部就班地走向幸福。
没想到叔叔一语成谶,这对夫妻竟然遇到了命运这个老套又残忍的编剧。
宋上大学那年,母亲确诊了癌症晚期。
宋爸疯了,把医生摇得跟色子似得反复求道:多少钱都行,我老婆不能死啊!多少钱都行,我老婆不能有事!求求你了医生!求求你了!
那是宋第一次看到宋爸求人,也是宋第一次看到他在大庭广众哭得像个孩子一样……
那之后宋爸什么都不干了,就是到处找人找名医,进口,造血干细胞移植之类,只要听说有效,不管三七二十一都要去试一试。医院换了好几家,各种治疗都试了,效果还是不明显,几个月下来,宋就没见他咽下过什么东西,整个人瘦了一圈,皮带都宽了两个扣子……
宋妈这些年就没吃过苦,受过累,这病着实让她越来越煎熬。尤其是爱美的她日渐憔悴昏沉,有时候难受起来就不让宋爸进来看她,宋知道,她想在爸心中一直是美美的,不想让他看到她狼狈的一面。
宋妈说就当是替宋爸还债了,万般带不走,唯有业随身,也许自己过得太舒服,天都看不过去了,把上辈子的福报都花完了,所以阳寿来补……有一次她悄悄跟宋说,最担心的还不是宋,是万一她真的走了,你爸可怎么办啊,这糙汉子可别乱来啊……
原来宋以为他这个VIP观众看的是一场喜剧,谁知一转眼,喜剧变成了悲剧,百般滋味,个人尝。
拖了一年,她还是去了。
彻夜守灵的时候,总看到宋爹在一个人喃喃自语,好像在跟妈对话似得,一会儿笑,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又拿头撞墙。看得众亲友胆战心惊,生怕他冲动。
好在宋爸最后也没做傻事,但那之后他整个人都不对劲了,什么都不想做,成天拿着宋妈生前的衣服、物件闷在房间里,吃饭也不好好吃,就是喝酒,宋住校每周只能回来一次,每次回来都要好好打扫整理一番,心里难受得很。
祸不单行,那一年,2004年,全国严打,宋家所在的这个小镇的地下--读场还是被告发了,小--读场被当场端掉,宋叔叔作为代理老板被刑拘。开--读场,肯定要坐牢的。
宋爸听说叔被抓了,主动自首扛了大头,所幸小镇小,平常也确实没做什么坏事,抓不到什么实证,上下斡旋下,最后叔判了一年三个月,宋爸判了两年。
很多年后,一切都过去了,看着已经习惯喝茶念经晒太阳的慵懒老头子,宋突然想起一个疑问:爸,妈当年说了什么遗言啊,当时我不在场,你也一直不肯说。
老头子神色一下变得柔和起来,略带窘迫地说:“你妈走之前回光返照,突然眼睛很亮,无比发嗲道,‘我想听你唱段越剧,好不好~’我当时很为难,我哪会唱越剧这种玩意啊,也只能硬着头皮唱了一句最常见的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不过我唱的是——天上掉下个好老婆,似一朵轻云刚出岫……然后我就说真不会唱了。”
“这样哈,那妈怎么说?”
宋爸的嘴角是笑着的,眼角却开始渗出了泪。他说:
你妈就一直笑个不停,最后说了一句:
“真难听。”
宋说到这里,咖啡馆里已经无比安静。
原题一生只爱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