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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前故事

逃出情绪牢笼

2024-07-27 13:31:41

3、矛盾型,表现出对于亲密感的过分渴求,不能很快得到安全感满足并探索环境。分离焦虑很高,而当父母真正返回的时候又表现出愤怒和反抗以惩罚父母。这种类型的形成往往由于父母不能一致性地给予关爱,时而关心时而冷淡,往往当孩子表现得强烈需要关爱的时候才会去关爱。这种不确定性带来的后果就是孩子总是焦虑着想去争取多一些关爱,并且希望通过惩罚去减少父母“不打招呼就闪人”的几率。

在儿童时期形成的依恋模型很可能会成为成年之后人际关系(特别是亲密关系)的参照系,当和他人建立亲密关系的时候,很可能会沿用当年在亲密关系中形成的一些下意识的假设(“我知道在你需要的时候你总是会在我身边”,“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就会离开我消失了”,“我不需要你”),例如逃避型的孩子可能较难建立真正互相信任的亲密感,而矛盾型的则可能会表现出对亲密关系丧失的高度焦虑、总是寻求蛛丝马迹要确信对方是爱自己的。

我们的大脑最具有可塑性的年龄就是在童年(当然,在人的整个一生中大脑都是具有可塑性, 并且观念都是可能发生根本转变的,这里只是相对而言),而对于世界的一些基本方面(如亲密关系)所形成的心智模式更是在最初与人(父母)相处的过程中就萌芽了,可以说,早年的经历在某些方面是我们成年后理解外部世界的样板,我们通过这些经历建立心智模式,并通过心智模式的滤镜审视未知的世界(尽管世界可能早已经跟他们想象中的不一样)。

实际上,所谓的心智模型就是我们的过往经历所形成的一些泛化的模型,以内隐记忆的形式存在,这些内隐记忆一般不以语言的形式表现出来,而是以情绪的形式,我们往往会感觉到一种不可抗拒的情绪压力,驱使着我们去做(或不去做)某件事情。例如Parenting from the inside out中的一个故事:一位父亲由于早年当实习医生的时候,一段压力极大的儿科护士的经历所形成的心智模式,使得后来他自己成为父亲的时候,一旦宝宝哭,就发现自己情绪仿佛陷入了一个黑洞,无法提供宝宝需要的安慰。

心智模式是一把双刃剑,没有心智模式,我们就没有了理解世界的参照系,但难以改变的错误心智模式会成为我们的心智牢笼,有些心智模式干脆就是心智黑洞,什么都无法从中逃逸。

世界上最难以改变的心智模式有两种:

1、自我实现的预言: 例如:“我就是没有数学天分”。既然自认没有数学天分,那么就不会去花时间钻研数学,自然不会在数学上有所提高,那么结果也就反过来证实了最初的预期,即 “我就是没有数学天分”。自我实现的预言是一种非常广泛存在的心智模式,在育儿理论上,有一个大忌就是给孩子这样的观念:智力是天生的。或者通过种种言语让孩子形成这样的观念,例如总是夸孩子聪明,而不是夸他/她努力(NurtureShock)。因为一旦形成智力天生的观念,孩子就会避开高难度的事情,因为做的不好就会对自尊形成打击(“看来我还是不够聪明”),而不去尝试的话还可以骗骗自己(“我只是不想做罢了”)。而不尝试也就不会有提高,从而在那些他认为自己不够聪明的地方永远也不能“聪明”起来。

2、无法证伪的命题:例如假定别人总是怀着恶意的,恶意这种东西,永远无法证伪,不管别人行为多么看上去没有恶意,你都可以从恶意的角度给出解释,即便没法从恶意的角度进行解释,最不济也可以说别人心里就是怀的就是恶意,只不过行为受到种种其他限制而已。这类心智模式就像卡尔·萨根的龙一样,你永远都无法证伪,就像阴谋论永远都有其立足之地一样,除非人类能够直接观察思维。这种心智模式的特点是,无论现实给出的证据如何强,都没法对其构成根本威胁,只要不能百分之百证伪,他就可以选择相信那个他愿意相信的假设。

最后,即便不属于上面两类的心智模式,仍然还是难以改变,因为一旦成为了心智模式,便跟情绪挂上了钩,一旦跟情绪挂上了钩,便难以逃脱证实偏差的影响,作为情绪大脑的“律师”的理性大脑会忠实地履行律师的义务,为它寻找单方面的证据和解释。(逃出你的肖申克(四):理智与情感)

某种程度上说,生活就像是一系列不断进行的微实验,我们根据所遭遇的现实形成一些假设(观念),然后根据这些假设行事,而我们的行为进而又会触发周遭的反馈,我们于是根据这些反馈再调整自己的观念,这就是一个不断假设检验的过程。 遗憾的是,在这个实验面前,有的人是不合格的科学家,因为在实验里面,首先必须提出可证伪的假设(上文的第二点),其次,必须收集两方面的证据(上文第一 点),像“我没有数学天分”这种假设,具有这种观念的人根本就不会去收集反面证据,既然没有反面证据,又怎么谈得上推翻呢?这就像一个科学家,盲目地声称一个假设,然后根本连实验都不屑于做就发表了一样。你可能会觉得,拿生活跟科学实验比,具有可比性吗?有。实际上,每个宝宝都是天生的科学家(The Scientist in the Crib),从开始探索环境起就不断地对世界进行着假设检验,我们每个人其实都比你想象得更像科学家,对世界进行着各种猜测与检验,或者说,对于生活,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科学家,只不过有的人比较民科罢了。

还有一种最常见、也是最重要的情绪陷阱,就是对于负面情绪的下意识回避

据传释迦牟尼曾对众生讲过这样一个寓言,其大意如下:

当一个人被一支箭射中的时候,他其实被两支箭射中,第一支箭就是那支物理意义上的箭,这支箭带来皮肉痛感。而第二支箭则是 心理意义上的,其源于你想要回避痛苦的期望,跟无法回避的痛苦之现实之间无奈落差带来的“二阶”痛苦(“为什么偏偏是我被射中了呢?真郁闷啊!”)。而这个二阶痛苦才是真正狠的那支箭。其实不仅仅是第二支箭,现实中往往伴随着第三支箭第四支箭第五支箭,一个负面的事件引发情绪系统的雪崩,例如没有赶上 deadline,导致担心被老板责怪,导致担心丢掉工作,导致担心还不上房贷,再一念想及那些看上去仕途顺利的当年同学,更是各种情绪纷至沓来。然后由最后两支,也是最狠的两支箭来收尾:1、对负面情绪本身的负面情绪(“我不想情绪这么糟糕,可是现在情绪却又怎么糟糕,好郁闷啊”);2、因无法扫除负面情绪而带来的无力感。

村上春树在我在跑步的时候谈些什么里也提到,“痛是不可避免的,但苦却是你自己选的”(Pain is inevitable, but suffering is optional)。现代社会中,很少有人会肉体累死(甚至我们还会花钱找累——一种叫做“锻炼”的活动),但有各种烦死,因情绪紧张、压力、焦虑等等而郁闷死,这里的“死”未必是个比喻,因为压力和焦虑的确能够对人的身体造成非常大的伤害,著名生物学家Robert M. Sapolsky 就写过一本非常畅销的书Why Zebras Don’t Get Ulcers讲压力所带来的种种生理伤害,例如胃溃疡、心血管疾病、免疫系统衰退等等,从生物进化的角度来说,当生物面对需要紧急应对的压力源的时候,符合生存要义的做法就是把身体的能量调集到肌肉上,以应付 fight-or-flight 需求,这种时候有些虽长远重要但不紧急的事情就不可能兼顾了(因为身体能调遣的能量是有限的),例如免疫系统、消化系统、排泄系统等等,极度紧张中甚至连痛感都会暂时关闭(战场之上中-了还浑然不觉,只觉得肋下忽然一阵麻木,血就流了下来),这里的进化论意义上的原则是很显然的:如果紧急的事情应付不好,可能连明天都没有了,还谈什么免疫消化呢?

那么,我们的身体为了应付紧急情况牺牲那么多是不是值得呢?

这里的关键在于,当需要应急的情况并不是很多的时候,这并不构成牺牲,只是暂时关闭消化免疫等等系统,等危机解除了之后身体会立即回复平衡状态。Sapolsky在他的书中想要说明的一点就是,绝大多数其他动物的生活就是这样的:应急是少数情况,大多数时候身体处于平衡状态。然而,人类不一样,人类有一个强大的能力就是能够在大脑中虚拟推演未来,一方面,这种能力带给我们卓越的未雨绸缪的能力,能够远在灾难发生之前就做些什么从而避免灾难,或者做好准备使得当灾难发生的时候的损失降到最低,但另一方面,错综复杂的现代社会也令我们在推演未来的时候有太多需要担心的损失,有太多的事情不受我们的控制。

在我们大脑所适应的远古时代(逃出你的肖申克(三):遇见20万年前的自己) 这一机制是完美的,而在如此复杂的现代社会,它就成了双刃剑。我们的大脑就像一架时光机器,未来可能存在的灾难、过去曾经受到的苦难,穿越到现在,纷至沓来,使得我们在任何一个时间断面都可能承受前后几年跨度之内需要担心的事情,使得我们活在过去活在未来,但惟独不活在现在。

可是,你可能仍然疑惑:我们可以理解在草原上当狮子跑过来的时候,身体调集所有能量应付肌肉的需要是应该的,但是为什么当我们担心考试考砸、丢掉工作、演讲搞砸等等也会带来同样的生理反应呢?这些莫非也需要肌肉来完成吗?情况可能是这样的:由于我们的大脑仍然处于石器时代(生物进化的速率远远小于社会进化),而在石器时代,绝大多数问题都是需要武力来解决的,文字的发明是很晚近的事情,相对于人类几十万年的历史,灵长类几千万年的历史而言,只不过是一瞬。在漫长的进化阶梯上,我们的大脑首先需要解决的就是不断出现的生存和繁衍竞争,而这两者都是得靠肌肉的 : ) 由于我们的大脑还没来得及进化就被带入了现代社会(基因的进化存在显著的时滞效应,其实别说基因了,我们的社会进化得如此之快,以至于连符合拉马克进化的“文化”都存在时滞效应),所以很多地方我们的语言当中的隐喻也都处处折射出我们的“远古思维”,例如当我们非常想要得到一个东西我们会说“力争”(英文则有”fight for it“, 就更形象了),我们也常说“努力”,“用力过猛”、“尽力”等等,而实际上很多时候当我们说这些的时候,我们实际上并不用“力”,而是用“脑”。那么,既然我们的原始大脑遇到任何潜在的负面后果,都会紧张起来做好迎战的准备,而我们的现代理性大脑又会把考试考砸认知为“负面后果”,那么一想到考试考砸就肾上腺激素分泌增加也就不奇怪了,虽然更适应现代社会的大脑显然应该“越重要的考试越冷静”。

其实,所谓情绪的牢笼是一个泛指,情绪的牢笼效应多种多样——

例如习惯,为什么习惯难以改变,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很多习惯往往伴随情绪,想要改变习惯的企图总是撞在负面情绪的南(难?)墙上,而如果对负面情绪没有宽容度,既希望能够按照自己的理性想法去做,同时又希望避免负面情绪。结果只能是发现两者不 可得兼,天人交战一番之后往往最终还是情绪说了算。再如自尊的牢笼,如果说心智模式是一间屋子,那么自尊就好比是把这间屋子加了一扇无比坚固的铁门,任何企图颠覆原有心智模式的信息都会触发脆弱的自尊,引发内心巨大的反抗情绪,而一来二去由于受不了其他人提供的威胁到自己心智模式的信息,自尊便会逐渐演变成自闭,到这一步便是把铁门又加上了铁锁贴上了封条,而隔绝了外界信息的结果便是,原有的心智模式更加不可能改变了。

情绪的牢笼是最强大的,其强大之处在于,即便你意识到了,也未必能够挣脱它,因为挣脱的过程不可避免会带来负面情绪(情绪大脑就像是一个不听话的孩子,你怎么劝他就是不依不挠),而我们对于负面情绪天然的回避倾向会把我们拉回到顺从的老路上去。到目前为止,心理科学能够给予我们逃出情绪牢笼的最有效的手段有两个,一是改变行为,观念会自动跟上,但如果没有外力的情况下,单凭个人自身的力量先去改变行为相当于是一个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二是改变观念,行为会自动改变。但改变观念说起来容易,做起来真是难于登天。尽管如此,在这方面还是有两派卓有成效的做法,一是对事实重新认知(或者叫“再认知”),二就是当下很火的Mindfulness。后者某种程度上也包含前者。

要理解这两派做法,须首先理解我们的情绪大脑工作的方式,有一个著名的模型叫ABC模型——

描述的是情绪产生的过程,首先是A(Activating Event):即最原始的客观事实,然后是B(Beliefs about the event):即我们内心的各种内隐的心智模式。最后才是C(Consequence):即引发的情绪。而我们很多时候只直接体验到C,既看不到原始的事 实(A),更觉察不到我们自己的心智模式(B)。

ABC模型描述的是情绪产生之前的事情,那么情绪产生之后呢?负面情绪是一个负反馈系统,其产生的目的就是要驱使你去做点什么从而消除它。所以负面情绪具有强大的执行力。我们不妨把这最后一步称为D(Drive)。于是我们得到一个完整的链条:ABCD。

“再认知”方法着眼于环节B,其逻辑是这样的:既然情绪的产生是心智模式作用于现实的结果,那么改变心智模式,也就从根本上杜绝了负面情绪的产生,属于防火型策略。再认知在很多时候是非常有用的,因为很多事情确实可以从不同的角度去看,例如你一想到房价这么高就恨不能省下每一分钱 (蜗居中海萍同学的做法),你也可以一想到房价这么高,再怎么省也是杯水车薪,还不如好好对待自己明天去买个iPhone,反正相比于高房价而言什么东西都不显得那么贵了。

而Mindfulness 的理念就更微妙了,这是一门非常古老的思维技术,源于佛教,但正在跟现代心理学和神经科学结合并产生像MBSR和MBCT这样对日常心智成熟非常有效的技术:神经科学家们发现长期冥想训练的喇嘛们的大脑中的神经回路产生了一些永久性的变化,使得他们更能够让自己的情绪大脑平静下来。Mindfulness 很多时候着眼于D环节,即虽然负面情绪已经产生了,但我们可以训练自己对负面情绪的宽容度(佛教将之称为慈悲心,现在一些文艺化的Mindfulness书籍则将之称为对自己要有柔软的心), 从而让自己不像拉磨驴一样被它驱使着走。

Mindfulness 经常用像这样的隐喻来描述我们的意识跟情绪的关系:情绪就像是一场忽如其来的大雨,我们的本能总是赶紧找个屋檐躲起来,而Mindfulness训练的目的就是要让我们能够安然地走在雨中。佛教古老的智慧当中,有“妄念”这一说法,这一说法跟现代心理学所说的心智模式其实非常接近,正如科学家们所领悟到的:所有模型都是错的,只不过有些模型更错。心理学家们也逐渐认识到:所有心智模型也都是错的,只不过有些心智模型让你更苦逼。 而妄念的说法正符合这一要旨,你所感知到的情绪乃是你自己都未必知道其对错的心智模式所带来的结果。而通过训练对负面情绪的宽容度,我们便能够逐渐不为这些念头所驱使,而是能够比较平静地看着情绪来来去去。对此也有人用这样一个隐喻:你的意识是一个空屋子,而来来去去的情绪则是到来的客人,客人会不期而至 也会离去。或者这样一个意向:情绪就像一波一波的浪潮,你是冲浪者,而浪尖总会过去。由于对Mindfulness这一古老技术的研究才刚刚开始(Buddha’s Brain),所以Mindfulness相关的书仍然只能大量使用隐喻来传达一些微妙的含义。

但是,不管是再认知还是Mindfulness,都不是速效,心智模式不仅隐蔽,而且有情绪作后台,特别强大,所以心智成熟必然是一个长期的过程,既需要知识,也需要耐心。借用软件工程的一句话就是“没有银弹”。

罗素曾经说过,“我是不会为信仰而死的,因为万一我错了怎么办?”对于我们的(负面)情绪,我们也应是类似的态度,既然我们那么讨厌负面情绪,唯恐避之而不及,那么就应该不要动不动就调动负面情绪,因为,万一我错了怎么办(岂不是白白生气/郁闷/焦虑/担心/etc.了么)?别忘了在事实和情绪之间,潜藏着纷繁复杂而隐蔽的心智模式,他们就像暗物质一样,看不见摸不着,但对你的行为产生巨大的引力。

小确幸:记录身边微小而确定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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