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红馆 ]
木偶在地板上发出踢踢挞挞的声音,晋良偷偷躲在门后看着。
玩木偶的是个老头,鹤发童颜,眉心有颗红痣这里就是红馆,那老头是红辰翁,木偶世家第八代传人。
来,到这里玩。红辰翁忽然回头,朝晋良招了招手。晋良愣一下,想逃,但他身后,一只绵软的手猛地攥住他,戏谑的笑声在耳畔响起,是红伶。
十七岁的红伶,明艳骄傲,红馆很少听到她的笑声。小家贼,干什么呢?红伶抓住晋良的衣襟,再不松手。
伶儿,别欺负他。红辰翁上前,慈爱地看着孙女。
晋良拼命挣扎着,惹得红伶火起,一把推倒晋良,喊道:贼犯的儿子,本来就该死!这话一出口,红辰翁脸色变了。屋里片刻的沉寂,红辰翁沉缓地说:伶儿,别乱讲。
本来就是,他爹打碎了御赐的花瓶,罪该万死!红伶的声音越来越尖锐。
康熙四十六年,圆明园始建,晋良的父亲做工时犯了罪,侥幸逃脱,暂时躲在老朋友红辰翁家里避难,但这一切竟被红伶偷听到了。
此时,晋良伏在地上,仍是一派茫然无措的神情。红辰翁扶起晋良,轻轻掸去袍襟上的灰尘。晋良微微歪着脑袋,失神的目光投向窗外,好像在听远处的音乐。自从三岁那年从石阶跌落,晋良就变成了痴呆儿这是父亲说的。
红辰翁把那只木偶递给晋良:去玩吧,很有趣的东西。
晋良抱着偶人,拼命往外跑去,在廊下,他不小心绊了一跤,木偶甩出去好远,踢踢挞挞响着鬼故事恐怖的故事故,仿佛突然有了生命。晋良刚刚爬起来,猛地低呼一声,胳膊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像小虫子蠕动着。
晋良看到灯下的偶人,分明变成了红伶的面容,微笑和红伶一模一样。
从此以后,这个噩梦就伴随着晋良,直到十天后的夜里,官兵突然出现在红馆。
[ 逃 ]
晋良和父亲被抓走了。红馆的仆人私下感慨:这一定是有人告密,才惊动了官府,也幸亏如此,否则日后查出罪人下落,红馆上下都要受株连。
晋良和父亲被关进死牢。那里阴暗潮湿,夜色比别的地方更黑更沉。犯人的怪叫,钻进他们的耳鼓,从里往外挤压着。但晋良感觉很好,因为没有红伶的欺侮,他可以耐心摆弄那只木偶。
他捡了一块石子,用力打磨偶人的脸,那就是红伶,脸上布满划痕,就像凄惨的伤口。
这木偶有股邪气父亲虚弱地说。
它叫小有点儿恐怖的鬼故事红。晋良木然地说。
月亮浮在云层边缘,一抹青灰色的月光穿过铁窗,投在父亲额头,父亲的眼角在痉挛,那是垂死的征兆。其实当年在家乡,父亲是数一数二的匠人,制作过木偶。但父亲现在已经握不住刀柄了。
晋良继续折磨那个偶人。他把小红甩起来,小红在空中滑过一道弧线,跌落在墙角,扭动的身躯仿佛在跳舞。父亲慢慢爬过来,一把按住偶人,瞪着晋良说:你必须逃出去,报仇。父亲的眼里布满血丝,使晋良毛骨悚然。
那天晚上,父亲打开了偶人的肚子。每个这样的偶人,肚子里都有有个恐怖电影作家写鬼故事小小的机关。
父亲扯下晋良的一缕头发,塞进偶人肚子,然后,父亲咬舌自尽。父亲的血溅在偶人眼窝里,偶人的眼眨了眨,以一种迷茫的兴趣看着晋良。偶人的微笑突然变成可怕的斜睨。晋良瘫软在地,整夜都在瑟瑟发抖。
从那以后,父亲的躯体便蜷在牢房的角落,一直摆在那里,无人过问。狱卒偶尔过来送饭,把馒头扔进去,立刻就躲开了。
牢里的空气寒冷而潮湿,浓烈的霉味弥漫在空中,似乎伸手便能攥在掌心,但晋良毫无知觉。夜里,他开始挖洞。他总能在黑暗中看到父亲的眼,父亲在他耳畔轻声细语:逃出去。逃出去。
每天晚上,夜幕遮蔽牢狱,视野中只剩一片漆黑时,晋良便开始挖洞。他选取的角度十分隐秘,而他的工具就是双手。白天,晋良把父亲的躯体搬过来,挡住洞口,然后他坐在一旁,攥着小红,凝视父亲的背影。父亲蜷曲的身姿像一个符号,而他读不明白。他感觉小红在手里微微蠕动,婴儿般的指甲刮挠他的掌心。
第四天夜里,子时,当月亮把肿胀的脸孔对准铁窗时,晋良的眼睛突然瞪大了。
他听到身边飘来一缕微弱的呼吸。
他四处张望,灰尘浮在头顶,在黑暗里盘旋,那咝咝的颤鸣使他惶恐不安。也许是风声,他这样想着,叹了口气,继续挖掘。
随即又是指甲划过板壁的声音,喀啦啦啦,仿恐怖吓人鬼故事佛一根花刺慢慢划过瞳孔。
晋良耸起肩背,汗毛倒竖、冷汗淋漓。他趴在狭窄的坑道里,感到一阵窒息。父亲的脸又浮现在黑暗里,冥河一样乌青的眼窝里,露出麻木的笑意,父亲轻轻蠕动嘴角,耳语般地说:逃出去,孩子逃、出、去。
晋良的头皮一阵发麻。与此同时,他看到了那个偶人。
小红也正在望着晋良,呼吸声就是它发出的,就在晋良的肩膀一侧,倾斜着,一只手搭在坑壁上,一只手轻轻触摸晋良的胳膊。恐惧的触须缠扼着晋良的喉咙,从里往外挤压着。但他无能为力,只是呆呆望着小红。
木偶拱起笨重的肩背,两颗眼球闪烁不定。那一刻晋良似乎又听到红伶戏谑的笑声。木偶转过身,一边凝视晋良,一边倒退着向坑里爬。它长出了尖尖的指甲,挖掘速度飞快,嚓嚓嚓,嚓嚓嚓。
那天晚上,他们一起努力,终于逃了出去。
在漆黑的原野狂奔时,晋良才明白,父亲用自己的血唤醒了小红。父亲在冥冥中关照着他。但奇怪的是,在晋良恍惚的意识中,木偶的脸为什么与红伶的面容重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