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是一大清早到她家来的。不知跟父亲说了什么话,拉着父亲就往外走,她母亲从后面追上去拉住父亲另一只手。两个女人便在大门口像争夺一块布似的拉扯着父亲互不相让,她在一旁吓得哇哇大哭。
父亲怒吼着甩开了两个纠缠的女人,把她抱在怀里,回头面无表情地对那个女人说:你走吧。女人一下子怔住了,悲痛欲绝地看了父亲半天,终于转身走了。
女人走后不久,父亲把她交给了母亲,说他出去一会儿很快回来,走到门口时回头看了她和母亲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
那天是阴雨天,下着不大不小的梅雨,她和母亲一直等到天黑也不见父亲回来。母亲的泪水令她感到害怕。
她不止一次听到村里的一些大人在她面前毫无顾忌地说:父亲不喜欢母亲。她不懂大人们的话,可是她猜想父亲不喜欢母亲,一定也不喜欢她。
她怯怯地问母亲:爸爸是不是不要我们了。母亲伤心地抱住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从未有过的恐惧紧紧地占据着她的心,她搂紧了母亲,害怕一松手连母亲也不要她了。
屋外的雨一直下个没完没了,小小的她终于承受不了困意,在母亲的怀抱中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股温暖的气息将她弄醒了,她睁开眼睛,看到了父亲那张熟悉的面孔,她一下子就哇哇大哭起来,所有的恐惧刹那间烟消云散。那天夜里,她紧紧地抱住父亲的脖子不放,像一只飞累的小鸟在父亲温暖的怀中沉沉睡去。
她可怜的母亲做梦也没想到厄运才刚刚开始。一个月后,父亲被一场突如其来的病夺去了生命,更确切地说,父亲是被迷信夺去了生命。
那天中午,父亲喝了一点酒,说头有点痛,便上床休息了。母亲带着她到田间干活,掌灯时分,她和母亲从田地里回来看见屋里还是黑的,母亲进去叫父亲时才发现父亲已经不省人事。
村里人说父亲撞邪了,立刻找人到各个村去请法术高深的巫师替父亲驱鬼。这些衣着奇怪的人或站或坐,或四肢发抖或口中念念有词或烧符点香或手舞足蹈,在屋子里围着父亲,施法降魔,不停地往父亲口中灌下仙丹神,可是父亲全都吐出来了,滴水未进。
就这样折腾到半夜,大师们还是无法将父亲唤醒。可怜的母亲再也看不下去了,跪在地上哀求他们送他去医院。
一语惊醒梦中人,人们七手八脚把父亲送到医院,可是一切都已经太迟了。父亲不信邪,但是父亲的生命却在巫师们吞云吐雾似的咒语中走完最后一秒钟,死的那天正是父亲35岁的生日。
父亲下葬的第二天,那个女人来了,披头散发,风尘仆仆,是一路跑来的。脚跟还没站稳就扑倒在父亲的新坟上痛哭起来,母亲上前拉她,她便投进母亲的怀里,两个女人相拥而泣。
这件事没有过多久,外面就传来了一个消息,说女人在回家的路上不小心掉进河里淹死了
母亲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割稻谷,她只是微微地抬起了身子,遥望了一下天边西落的夕阳,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弯下腰继续割稻谷。她从来没有见母亲如此平静过,仿佛这件事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
母亲静静地一路割去,她看到一颗颗晶莹剔透的东西落在母亲的手背上、镰刀上。她不知道那是泪水还是汗水现在想起来,女人的死,母亲好像早就意料到似的。
后来从母亲的口中得知,那个女人才是父亲的真爱,他们两情相悦,但是被差异和愚昧拆散了,母亲和父亲的结合只不过就是这种野蛮和愚昧的产物。
母亲说那天清早女人是来叫父亲带她一起远走高飞的,可是父亲拒绝了,因为父亲舍不得她,因为父亲深深地爱着她他的女儿,父亲不能容忍苦难伤害女儿那颗幼小的心灵。她忽想起那天雨夜里,父亲一遍遍地哄她入睡时,其实是在痛彻心肺深深地自责!
许多年以后,她爱上了一个有妇之夫,当那个男人轻轻地拥抱她时,她出乎意料地没有想象中激动。
男人的怀里有一种她熟悉而久违的温暖,就像宽阔宁静的港湾,平息了她多年的浮躁与不安。她闭上眼睛享受这片刻的安宁。
听到男人深深的叹息她才如此梦初醒,这个男人不属于她。
她相信父亲如果还活着,一定不会责怪她爱上一个有妇之夫,可是父亲会替她难过,为她所要承受的良心上的痛苦而难过。
一个孩子的长久幸福永远比一个女人暂时的喜怒哀乐重要。这是她的父亲留给她最美的遗言。她相信站在她面前的男人一定也是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