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车时,我坐在维也纳的车站咖啡屋。我注视着旅行者,以便不去想自己的疲倦。独自坐在桌边的人,我看得时间最长。或许我下意识地看出7他们的疲倦,来自风景的旋转,车厢的空气,高速产生的摇晃和声响。
我的目光停留在一个男人身上:他如何托着头,如何把肘支在桌子上,如何把额头贴在手心里,他如何端着咖啡杯,如何把脚放在座位底下。他的头发,他的耳垂。还有他的衬衫,他的西服,踝骨上的袜子。
男人身上的每个细节都有着让我似首相识的异乡风味。
我听见太阳穴怦怦直跳,这时广播通报了开往布加勒斯特的火车。男人站起来,走了。
广播里的声音告诉了我所看见的:男人来自罗马尼亚。
我的眼前,如一道微光,事物的内核:一整片土地在一个人身上。我的整个故土,就是邻桌。我马上认出了它。
我可能说不出如何认出和凭什么认出。我可能也说不出为什么。从何而来,这种不安,这种愿望,走向这个男人,说一句话不再看他,马上走开又是从何而来。突如其来地,我不想再独自坐着,我想从自己望出去,我想和自己继续远行。
当我离开罗马尼亚时,我把离开说成换地方。我反对一切感情的词汇。我从来不用家乡和想家这类概念。
当我在这里的街上偶尔听见旁边的行人说罗马尼亚语,我的呼吸就急促,那不是想家。也不是被禁止、被压抑、被隐藏的乡愁。我没有词可以表达:那就像一个人害怕人们不知道他,或者害怕人们从外表认不出他,或者害怕会和别人一样成为别人。
我害怕我会转眼间或在夜里的一个梦魇中忘记罗马尼亚语。我知道,这种恐惧毫无来由。可它就是存在,就像爬楼梯时害怕不知道如何抬脚一样。
在一条商业街上,在屋顶的尽头有一个钟。它有两个指针和一个摆。它没有表盘。它的背后是空寂的天空。我向上看,每次都像从我的喉咙上读时间。
这个钟显示的不是我手表上的时间。它显示的时间早已过去数年前。
我每次都把这个钟的时间想成那些无处可归者的时间。
眼角又闪现邻桌旁的故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