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柯今年二十六岁,有车、有房、有稳定收入。但是,宋柯却感到不快乐,他渴望着充满刺激的生活。
最近宋柯迷上了探险,他经常去各式各样奇怪的网站猎奇,也常去专门讨论探险活动的论坛,在那儿他有一大帮哥们儿,他们发帖、跟帖,互相肉麻地吹捧,不着边际地胡侃、海侃,总希望能侃出一两件惊天动地的事来。
那天,在论坛上看到苦行僧发起五一探险活动时,宋柯既惊喜、又兴奋,马上就报了名。
苦行僧是论坛里的老朋友了,这次他联系了车子,准备组织一大帮哥们儿在五一期间徒步穿越一片原始森林无人区。
那片原始森林在300公里外的雪山附近,方圆几百平方公里。他的计划是穿越雪山脚下最狭窄的地带。由于那里的森林是依山而下,所以地形比较复杂,一路上要越过很多起伏的小丘、山涧,还得渡过两条小河。无疑,这是一次很有挑战性的穿越。
苦行僧的这个提议引起了热烈的响应,可惜由于条件所限,最后确定参加活动的只有宋柯、饮冰和草原狼三个同城的网友。他们几个在网上都打过交道,接下来的几天,他们一直孜孜不倦地反复讨论装备、准备工作和各种细节。
那时宋柯发现饮冰绝对是个悲观的人,他几次在论坛里提到:虽然他们在论坛上都是朋友,但毕竟没有见过面,彼此间缺乏必要的了解,大家都是热度很高的理论家,说起来一套一套,可实际经验一点也没有,全是纸上谈兵。他认为这会产生很多不确定因素,甚至存在一定的危险性。
不到200公里,而且还是直进直出,他们甚至可以不带指南针,光看太阳和树叶就能走完,这也算危险?饮冰立即被淹没在一片唾沫中。
为此,宋柯几乎翻烂探险必备的《野外求生》,还专门买了一把价值两千多元的小狗腿砍刀。当时的宋柯已处于个人英雄主义极度膨胀的高度亢奋中。
4月20日,宋柯他们在一个闹哄哄的小酒吧里碰了头。出来迎接宋柯的人给他的第一印象是开朗大方、热情洋溢而且精力旺盛,绝对属于团队中的领袖型人物,这与宋柯想象中的苦行僧完全吻合,宋柯毫不费力就叫出了他的名字。
然而令宋柯尴尬的是,他很自信地把那个健壮挺拔、浑身黝黑的人当作是草原狼,另一个皮肤雪白、全身虚胖,看起来有点胆小怕事的家伙当作是饮冰,谁知却恰恰弄反了!
那天碰头会的主要目的是让大家先见个面,彼此熟悉一下,以便行动时不至于太拘束,这也是饮冰唯一有价值的提议。短暂的拘谨后,他们的碰头会又恢复了网上那种不着边际、天马行空的气氛。
两杯啤酒下肚,草原狼的话多了起来,他杂七杂八讲了很多,在那些术语中,宋柯唯一记住的只有真北和磁北,而且到现在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当时宋柯听得如堕五里雾中,为了掩饰自己什么也不懂,他还是认真地听,不懂的也不问。看看其他人,都是一脸严肃,不住地点头,可眼睛里全是一片茫然。
那次见面是愉快的,他们彼此之间都留下了较好的印象,这是一个良好的开端。后来的日子,宋柯一直处于热切的期待中。
2.探险之路
5月1日的清晨,汽车轻快地前进着。一路上,苦行僧吹着口哨,不时和他们开玩笑;草原狼还没有睡够,独自在后排继续做梦;宋柯除了兴奋还是兴奋,目光炯炯,不停地把手掰得噼啪作响,像个职业打手;饮冰则很舒适地坐在车窗旁看外面的风景,偶尔向宋柯投来一束不解的目光。
终于站在了森林的边沿!望着那茫茫无际的绿色,宋柯的心情为之一畅。苦行僧和草原狼掏出指南针和地图开始讨论从哪里进入,宋柯和饮冰则站在那里欣赏眼前的景致:依山而上的密林郁郁葱葱,山峦起伏。远处是洁白的雪山,被一片翠绿包围着,高耸入云。呼吸着清新的空气,他们几乎醉了。
刚进森林,宋柯就迫不及待地抽出了小狗腿。它沉重、锋利,重心集中在刀的前端,非常利于劈砍。一刀在手,另外三人垂涎欲滴的神情立现,宋柯心中的豪情顿时有如怒涛狂涌,非常有激情。
其实,苦行僧是一家规模不小的电脑公司的经理,应该算是IT精英吧,他头脑灵活,遇事果断,待人诚恳热情,也善于与人沟通,他们一直都把他当作领队。
草原狼是个程序员,走了不到一小时,宋柯就看出来了,他所吹嘘的理论经验和丰富实践完全是在胡诌,那厮既白又胖还极端缺乏锻炼,走不了一会就得停下来喘气。胆小怕事的饮冰倒是游历过许多地方,不过都是坐火车、坐飞机去的,徒步旅行之类的事从没干过。他看起来仿佛挺深沉,话虽不多但还算精辟,就是有点杞人忧天。另外,他皮肤很黑,比炭还黑。
那天傍晚,他们在一个小水潭边宿营。潭水清澈见底,成群结队的小鱼在其中游弋。他们冲进水中,把住了四个方向,历时一个多小时,终于弄上来几条小鱼。又经过长达半小时的激烈争论,宋柯、饮冰、苦行僧以压倒性优势战胜了想喝汤的草原狼,小得可怜的鱼迅速被送上了简易烤架。
吃着前所未有的美味,他们海阔天空地闲聊。没有酒,就猜拳喝潭水。他们时而瞪着眼争得面红耳赤,时而又摊成一排大字学远处的狼叫。后来的两天几乎都是这样度过的,他们成了无话不谈的哥们,称兄道弟。
为此大家都很感谢发起这次活动的苦行僧,感谢发明互联网的人,惊叹冥冥中的缘分。如果不是天气转坏,让他们不得不呆在帐篷里听雨声,他们或许已经撮土为香,对着明月结拜成兄弟了。
从第三天开始,沿途的树木越来越粗,地上的杂草也变得稀疏,他们已经深入了森林腹地。天气变得很糟糕,始终下着蒙蒙细雨,雪山方向的天空更是阴沉得可怕,云层几乎贴在地面上,不时传来隆隆的雷声。
林中溪水的流量明显增大,而且十分浑浊,由此他们推断山上肯定在下暴雨。然而森林的色彩却由此显得更加动人,空气也更加清新。漫步在雨中的原始森林里,与大自然最真实、最彻底地拥抱,这的确是一种独特的体验,它使宋柯感到前所未有的新奇和快乐。
如果说有什么缺憾的话,那就是草原狼惊人的食欲。他很快就吃光了自己的全部口粮,并且开始蚕食他们的库存。苦行僧带的食品口味很好,所以受损最为严重,他开玩笑说一听到草原狼叫饿就紧张。
说归说,大家还是很照顾草原狼的,他们三个都自觉地控制了食量,尽量节省出干粮满足他。他们几乎是兄弟了,有了困难自然要互相帮助,况且,也没剩太多的路。
下午,他们到达第一条河。由于暴雨的原因,河水浑浊而湍急,在岸边徘徊了一会儿,苦行僧自告奋勇去探路。他们屏住呼吸,盯着苦行僧拄着棍子在河里摸索。河水齐腰深,很急,他几次险些被冲倒,但终于还是保持住平衡,跌跌撞撞地过了河。看着他在对岸得意地挥手,大家一阵欢呼。
他们随即沿着苦行僧的路线下了水,饮冰在最前面,宋柯在中间,草原狼势大力沉,断后。河水冲得他们摇摇晃晃,大家不得不手拉着手,小心翼翼地前进,不一会儿就走到了河心。
3.劫后余生
宋柯曾无数次地想象自己是如何英勇地化解各种危机,然而,当危险突然降临时,他却毫无准备。当时,宋柯清楚地听到背后的草原狼叫了一声,接着被他猛然一拉,宋柯本能地使劲攥紧前面的饮冰,三个人徒劳地挣扎了几下,最终还是失去平衡,一齐倒在水中,奔腾的激流顿时把他们冲了出去。
肩上的背包很快就吸饱了水,变得异常沉重。宋柯不停地试图用脚踩河底,却发现下面空荡荡的。宋柯水性很好,当时并没有慌张,一边盘算着从哪里上岸,一边设法除去背包,减轻负重。
但是,万万没料到身边的草原狼根本不会游泳,突然间他死命地抱住了宋柯!宋柯用尽全力挣扎,但他的手像钢箍一样,指甲都深深地抠进宋柯的肉里。宋柯还没来得及换口气,就被草原狼沉重的身体拖下了水面。
肺部像在燃烧一样难受,可是宋柯无法摆脱草原狼浮出水面呼吸,他只能苦苦地抵御着这种巨大的痛苦。宋柯知道,最终他会因无法忍受缺氧而不由自主地张开嘴,大量的水会涌进他的肺,那时,就是生命的终点了。
不知道当时草原狼有没有想到,要是他松开宋柯,那等于是救了自己。河并不宽,宋柯肯定能够把他弄上岸。而他却始终像死猪一样紧抱着宋柯,令宋柯不能动弹,这样他们只有一起完蛋!
宋柯感到十分愤怒,从来没有像那样憎恨过一个人。混沌中,饮冰出现了,他艰难地弄断他们的背带,甩掉背包,又竭尽全力把宋柯俩往上一托。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秒钟,但已经足够了。宋柯深深吸了一大口空气,立刻恢复了镇定。
狼狈不堪地爬上岸才发现,他们被河水冲出去近百米。宋柯瘫在岸边,看着湍急的河水,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脑子里一片空白。
不远处,饮冰和苦行僧手忙脚乱地拍打着草原狼的背,让他吐水。宋柯本应该过去帮忙或表示关心的,但他没有动弹,那会儿他根本不愿意看到草原狼那张胖脸。
苦行僧向宋柯走来的时候表情很阴郁,他闷闷地告诉宋柯一个难以接受的事实:这次遇险他们总共失去了三个人的装备和食品。
苦行僧慢慢打开自己的背包,里面是单人帐篷、水壶等等野外用具,而全部食品只有几块压缩饼干、十来根火腿肠和两大块巧克力。这点东西还不够他们吃一顿,可是他们还得再走三天!
五月的天气虽然已经比较暖和,但浑身湿透的宋柯还是禁不住打起了寒战。当晚,他们找了一个干燥的地方扎营,为了节约食品,大家都没有吃东西。
最受不了的是草原狼,他不停地喝水,仍然无法压下饥火。他看上去很痛苦,但他们也没有其他办法,只能把唯一的帐篷让给他。
4.弹尽粮绝
第五天早上,雨仍然细细密密地下着。早晨的空气潮湿清新,醒来后的第一个深呼吸就让宋柯精神一振。而宋柯的肚子却不识时务地叫了起来,他顿时想起了目前的处境,迅速萎顿下来。
他们面临的情况很糟糕,剩下近60公里的路程,其中大部分是山地,起码得走两三天。虽然三天时间饿不--,但他们肯定会很惨很惨。未来这几天将如何度过?谁也说不清。望着无尽的绿野,宋柯第一次生出厌恶的情绪。
宋柯和饮冰一起来到草原狼的帐篷前,苦行僧正一脸不耐烦地催促他起床。苦行僧无精打采地打着哈欠,情绪似乎比较低落,他甚至仰头对着天空自言自语地嘟囔,好像是抱怨这该死的雨吧。
草原狼在里面磨蹭了很久,总说没有穿好衣服。饮冰开玩笑说他们要冲进帐篷时,他连声阻止,声音也变得惊慌失措。
宋柯心里突然闪过一个不祥的念头!为了防止野兽来偷吃宝贵的食物,头天晚上苦行僧把他们唯一的背包交给草原狼,让他带进了帐篷,会不会苦行僧好像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猛然拉开了帐篷,却发现草原狼正衣冠整齐地端坐在帐篷里,神情极不自然。
苦行僧突然间像变了一个人,表情十分冷酷,他盯着草原狼,一字一顿地问道:大家的干粮呢?草原狼支支吾吾地东拉西扯,言语含糊不清,眼神也涣散游离,根本就不敢和人对视。苦行僧没有说话,只是站在那里,锐利的目光就像刀一样逼视着他。
草原狼胡乱翻腾着背包,什么也没翻出来。他猛地把手上的东西一扔,像个女人一样哭了起来。我吃了!呜呜!我真的是饿得受不了了
宋柯心里一沉,紧跟着怒火腾地从心头蹿起,一个想把草原狼撕成碎片的念头越来越强烈,他试图克制,但毫无用处,终于他抄起一截枯木棍就往前冲,饮冰却在后面死死地把他抱住。两人扭作一团时,草原狼的惨叫声响起,把宋柯和饮冰都吓了一跳。
猪!你这个只会吃的猪!苦行僧一边咬牙切齿地骂,一边对满地打滚的草原狼拳打脚踢。草原狼全无招架之力,被打得不停嚎叫。
看到草原狼挨打,宋柯的气消了大半,但是饮冰仍不敢放开宋柯,只是不断高声地叫苦行僧住手。到了后来,连宋柯都觉得草原狼很惨,于是颓然扔掉木棍,让饮冰去劝劝苦行僧。
那时宋柯才发现自己并不完全了解这些同伴:草原狼根本不考虑别人,毫无节制,就像头自私贪吃的猪;平时看起来有几分儒雅的苦行僧此刻也同样令人吃惊,他英俊的脸几乎扭曲,完全像一头暴怒的猛兽,差点连饮冰一块揍了;而饮冰却在关键时刻表现出成熟和理智,他最终镇住了苦行僧,让他停了手。
再次上路时,队伍里已没有了欢笑,大家各怀心事地走着,气氛很沉闷。草原狼跟在最后,哼哼唧唧地小声哭泣,没人愿意搭理他。虽然他被打得鼻青脸肿,可他的肚子是充实的,也该知足了。只可惜那两大块巧克力,巧克力是野营的必备品,它能提供很多热量,本来他们是准备省到最后关头才吃的,结果全到他一人肚子里去了,除了再添点肥膘外起不到任何作用。幸亏他的天良还没有丧尽,给他们剩下了三块压缩饼干,真不知道他们是否应该为此而感谢他。
地面泥泞不堪,草原狼再次摔倒在泥泞中,这次他显得筋疲力尽,没能马上爬起来。苦行僧看了他一眼,好像有点幸灾乐祸。
宋柯犹豫了一下,但报复心还是占了上风,那时他已连续一整天没吃任何东西,胃酸正像刀一样割着他的胃,腹部的持续疼痛总让他不能克制地想起草原狼那张嚅动着的嘴。宋柯的气量不算小,但也不大,反正不能这么快原谅他,于是他和苦行僧继续向前走,没有理他。
走在前面的饮冰却折了回来,朝草原狼伸出了手。宋柯不能不佩服他的大度,早上所发生的事情严重地影响了他们的心情,饮冰对此也不可能无动于衷,而他在那种情况下还是能向草原狼伸出援手,这多少令宋柯感到有些惭愧。
至于草原狼,他今后完全可以去演戏,他在一早上流出了惭愧的泪、疼痛的泪和委屈的泪,现在,他的眼眶里又包着感激的泪水了,死胖子!
5.绝望行程
路上,饮冰一直在帮助草原狼,他俩都累得够呛。也许正是这样,才使得饮冰的体力过量消耗,导致了意外的再次发生。
那天中午,他们从一个小山涧底部往上爬时,饮冰没能拉住草原狼,让他摔了下去。开头他们都没在意,因为那并不高,但是几乎同时,草原狼哭爹叫娘的惨叫声传来,他们顿时紧张起来,赶紧跳下去。
草原狼倒在一片乱石中,嘴里含糊不清地嚎叫着,脸上涕泪纵横。他的右脚扭向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明显是腿骨完全折断了。宋柯最见不得这种场面,浑身上下顿时一阵酥软。还是饮冰和苦行僧坚强,他们手忙脚乱地把草原狼的脚弄直,又用树枝固定起来。
草原狼痛苦地呻吟着,他们三个却面对面地发呆。苦行僧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宋柯想他和自己一样,都陷入了深深的悔恨中。如果他们了解草原狼的底细,就决不会和他一起出来,如果他们能不计前嫌帮他一把的话,一切也许都不会发生可惜后悔起不到任何作用,他们不仅缺乏食物,还多了一个天大的累赘。
缺粮还不是最糟糕的,最大问题是缺水。以前谁也没想过在森林里还会有缺水的问题。水虽然随处可见,但都是一汪汪的死水,里面充满了细菌和寄生虫,在人迹罕至的森林里喝下这种水无异于自SHA,所以他们只敢喝小溪里的活水。
不幸的是小溪并不是随时都有。他们四个只剩下一只水壶,即便是遇到可以饮用的水也带不走多少。那时宋柯才认识到他们是如此缺乏经验,假如把水壶这类重要物品随身携带的话,另外三只水壶本不会丢失。
他们的消耗远远大于吸收,尽管自己都走不稳,但还得轮流去抬担架。草原狼太重,他们走得跌跌撞撞,抬不了多久就必须换出一个人休息。前进的速度也因此大受影响,每天最多只能走五六公里,还不到前几天的十分之一。
一切都令人绝望。
苦行僧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他几乎不怎么说话了,而且看草原狼的眼神也越来越古怪。草原狼的变化最大,他的脸上时刻带着谦卑和讨好的笑容,他从不随便说话,也不主动要求喝水,即使是路上碰了他的脚,他也强忍着不出声。他似乎很怕得罪他们,大概是怕他们扔下他不管吧?
这期间苦行僧、宋柯和饮冰发生了一次激烈的争吵,原因是饮冰背着他们把自己的压缩饼干分了一半给草原狼。这令宋柯和苦行僧感到十分气愤,认为要分也应该先分给他们。他们吵得声嘶力竭,什么样的脏话都说出来了,之后,他们和饮冰陷入了冷战。
6.中毒事件
第七天下午。在他们的计划中,本应该是他们离开森林回家的时候,然而现在,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该死的森林,绝望的气氛笼罩着他们。雨终于停了,他们随便找了个地方,打算在那里过夜。苦行僧放下担架就去找食物,饮冰出去找水,宋柯留下来看护草原狼。
不久,苦行僧捧着几个翠绿的野果子回来,告诉宋柯不远处还有很多。这真是天大的喜讯!宋柯顿时精神振奋,立刻冲了出去。果然,那里有一片茂盛的树木,上面结满了绿油油的果子。宋柯爬上去就摘,手拿不了就脱下衣服装。
野果不大,很硬,像李子一样,一定会很可口。但宋柯还是不能完全放心,于是停下来弄开一只野果闻了一下,它的气味有一丝清香,他顺势把它的汁液涂在手臂上,又开始疯狂地采摘起来。
这是《野外求生》上介绍的一种简易鉴别法:首先切开未知毒性的植物嗅闻,如果没有刺激性气味,就可以将它的汁液涂在皮肤上,再无明显反应,则可试吃微量,五六小时后仍然没有反应才能食用。
然而还没到五分钟,宋柯的左臂就传来一阵剧烈的刺痛,抬手一看,整个手臂都红肿了。当时宋柯的心情真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就像是沙漠里的迷途客,在快要渴死的时候猛然发现绿洲就在前方,连滚带爬地扑过去却发现那不过是海市蜃楼宋柯失望到了极点,整个身体仿佛一下失去了支撑。
良久,宋柯才没精打采地往回走。远远看到营地一片混乱,确切地说,只有饮冰一个人手忙脚乱。草原狼撑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呕吐,饮冰在一边替他拍背,又朝他嘴里灌水,苦行僧抄着手站在一旁,冷漠地看着他们。
宋柯曾经专门与苦行僧讨论过《野外求生》,知道他对这本书也是烂熟的,所以丝毫没有担心他们会中毒。然而,不该发生、不可能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上下打量苦行僧,他身上没有一处红肿。宋柯猛然抬头,瞪着苦行僧,他也正盯着宋柯,他的目光依然锐利,带着一丝理所当然和满不在乎。
实际上,宋柯对这个快把他们拖垮了的草原狼已经没有任何好感,对于他终于把命栽在自己嘴上,也只能感到遗憾。虽然宋柯心里觉得苦行僧的做法很不对,但当时这个团体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不值得再为草原狼弄得四分五裂。最终,宋柯选择了沉默。
草原狼不停地吐,最后连胆汁都吐了出来。不久,他开始发烧,面色潮红,不断地胡言乱语。饮冰十分焦急,但也只能一遍遍地给他冷敷,这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夜里,草原狼陷入了深度昏迷。
第八天清晨,宋柯和苦行僧一起出去采集露水。草原狼摔断腿以来的几天,他们顶多只走了20公里,宋柯感到自己的生理和心理承受力都已经到了极限,好像随时都有倒毙在路边的可能,然而还有30公里坎坷的道路在等着他们。
30公里,如果是公路,踩几脚油门就到了,就算是走路也用不了几小时,可是对于他们来说,那段路起码得走五天,五天后自己还活着吗?
宋柯拖着沉重的脚步走着,身边的苦行僧也显得心事重重。昨天发生的事让宋柯对他产生了新的看法,具体的也说不清,反正他总不会是什么善男信女吧?
宋柯,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苦行僧一边问,一边乱摇一棵小树,让树叶上的露珠洒落在自己的身上。宋柯没料到他会这么直截了当,回答道:不好说。
如果我告诉你昨天我没有给草原狼吃那果子,你相信吗?宋柯一愣,心想这个可能性倒是很大。
我的确没有叫他吃,昨天我把果子拿回营地,放下后就出去找水了,等我回来才发现草原狼已经那样了。苦行僧漫不经心地说。
事实究竟是怎样只有老天才知道。不过,宋柯还是宁愿相信他的这种说法,他早就觉得,草原狼迟早要栽在他的那张臭嘴上,于是宋柯说:真对不起,昨天我还以为是你让他吃的呢。
苦行僧淡淡地笑了一下:其实我心里倒还真这么想过,唉!如果换了是你,你会怎么办?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宋柯措手不及,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7.是否抛弃
下午,宋柯他们跌跌撞撞地来到了第二条河边,浑浊的河水像脱缰之马一样奔流而下,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狭窄的河面上涌起一个个的漩涡。他们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但苦行僧似乎并不在意,他把担架一扔就扑倒在地上睡起觉来。担架上的草原狼骨碌碌滚落在地,一头撞在石头上,额头上马上鼓了一个大包。前面抬担架的饮冰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当饮冰发现是怎么回事后,顿时呼地挺直身子,脸涨得通红,紧握拳头,怒视着正在地上呼呼大睡的苦行僧,看得出,他在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宋柯对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漠不关心,连续四天没有吃任何东西,宋柯浑身上下没有半点力气,当时唯一想做的就是赶快睡觉,也只有睡着了才能忘记饥饿和疲乏。
醒来后看看四周,苦行僧坐在一旁,正望着河水出神。宋柯坐起来,精神稍微好了点。这时饮冰过来催促他们准备过河,苦行僧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没有动弹。宋柯心里隐隐觉得会发生点什么事,也坐着没有动。饮冰很敏感,他来回看看他们,最后面向着他们坐了下来。
他们三个就那么坐着,用探索的目光互相研究,都没有说话。最后,还是苦行僧首先打破了沉默。先不讨论怎么过河的问题,刚才我算了一下,剩下的路大概有30公里。以我们现在的速度,却要走五到六天。他说,到现在为止,我们已经整整四天没吃东西,再也不可能坚持那么长的时间。
宋柯已经猜到了他想说什么,侧头看看草原狼,他就躺在不远处的担架里,双目紧闭,显然还处于昏迷中。虽然知道此时他什么也听不见,宋柯的呼吸还是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
苦行僧接着说:但是如果没有负重的话,依我们现在的身体状况,一天大约能走十多公里,也就是说两天多时间我们就可以走出去。他的话条理分明,语气中没带任何感情色彩。
虽然宋柯曾多次希望草原狼自动消失或者死掉,但那终归是压抑在自己心底的一个龌龊的想法而已。现在草原狼还活着,还躺在一边,他们却堂而皇之地讨论着是否抛弃他!苦行僧甚至没有提及他的名字,仅仅使用了负重这个词。
不行!我们决不能抛弃同伴,不管是在哪种情况下。饮冰小声但又很坚决地说。
我同意!我也有过和你一样的想法,所以这些天我一直坚持着。但是一个人的能力是有限度的,我们总得面对现实吧?你看看现在的情况,带着他根本出不去。
苦行僧一指旁边的河,河水怒涛奔腾,看这条河!比上条河宽了多少?急了多少?别说带他出去,我们自己过去都成问题!
这是你的借口吧?我们都会游泳,刚才我已经想好了,我们可以用木筏把草原狼漂过去!饮冰一下激动起来,现在草原狼有伤,又中了毒,扔下他他怎么办?如果是你受了伤,你希望别人扔下你吗?
苦行僧的声音一下子变得激昂起来,像在演说:我不会因为个人的利益而影响集体,我拿得出壮士断腕的气魄!如果影响集体的人是我,我也能牺牲掉自己。马上,苦行僧又换成推心置腹的口气:况且,我们也不是要真正扔下草原狼,一出林子,我们可以马上带人再回来接他啊。
苦行僧能言善辩,饮冰根本无法驳倒他,于是他把无奈的目光转向宋柯:宋柯,你的意见呢?
对!我们各占一票,就看宋柯的意见了。苦行僧立即附和。
那真是一个艰难的选择。宋柯知道,如果丢下草原狼,就算他们能回来救他,他生还的几率还是等于零,虽然宋柯很讨厌这个胖子,但那毕竟是个活生生的人啊!
我、我知道你很为难,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你必须得做出选择。苦行僧见宋柯仍然举棋不定,又补充道:如果你不能正确决定,我们只能一起死在这里。
想到死,宋柯有些不寒而栗。几天前,宋柯曾与死神擦肩而过,那种绝望和恐惧在他心里留下了巨大的阴影,他发现自己并不像幻想中那么勇敢无畏。
宋柯害怕死,也不想这样死掉,他有亲人朋友,有不错的工作,他还有长长的将来终于宋柯心一横,低着声对饮冰说:你和我们一块走吧。
饮冰眼里期待的光芒一下子暗淡下来。
8.落荒而逃
收拾行装准备出发时,饮冰一直在旁边默默地注视着他们,他决定留下来陪伴草原狼。他们反复劝说饮冰,几乎磨破了嘴皮,得到的始终是一个坚决的不字。
那你怎么办?临走时宋柯忍不住问饮冰。我等水退下去再想办法,只要不放弃,总会有机会的。他坚决地说。
那一刻,宋柯感到在饮冰面前自己就像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他感到文字是那么苍白无力,他无法找到适合的文字来形容当时的场面。
一贯争强好胜的苦行僧显然不习惯处于这种劣势,他悻悻地说:那你还需要我们回来找你吗?
饮冰的表情顿时像雕塑一样凝固了。良久,宋柯看见他眼眶里慢慢涌出晶莹的泪花,那一定是伤心到极点的泪水。他饱含着热泪,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他们,仿佛盯着两个素不相识的人。他的眼睛里透出失望,那是对他曾经看作兄弟的人的失望,是对他们心灵的肮脏和人性的彻底泯灭的失望!
那时,宋柯觉得用尽世上最恶毒的词汇来形容自己和苦行僧都不过分,他俩慌乱地躲避着饮冰的目光,甚至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他俩无地自容,更无法面对饮冰,只能落荒而逃。
宋柯他俩没日没夜地走着,最后几乎是爬出了森林。远远看见一个山民向他们走来,宋柯心里一阵轻松,紧跟着失去了知觉。醒来时宋柯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苦行僧已不知去向。
尽管当地没有专门从事营救的机构,但他们还是很快组织了一支一百多人的搜索队,冒雨进入森林进行搜索。一周时间过去了,搜索队沿着宋柯他们的来路仔细地搜索到那条小河,没有任何迹象表明饮冰和草原狼过了河。
队长告诉宋柯:那条河的水位仍然很高,饮冰带着草原狼根本无法过河,他们唯一的选择只能是沿着河朝下游走,但是起码得走一两个月才能走出去。他俩没有食品,一个极度疲惫,另一个完全没有行动能力,以那种状况想走出森林是根本不可能的。
这个事实将对宋柯的一生产生巨大的影响,他不愿也不能接受它,所以他还是固执地等候着。搜索队继续沿着河两岸向下搜索,又过了一周,还是没有任何消息。他俩什么也没留下,就这么消失了。
那时宋柯开始相信这世上有奇迹的存在,回城后他反复拨打饮冰和草原狼的电话,尽管他再也没脸面对他们,但还是希望能听到他们的声音,确定他们还活着。然而,他们的手机永远处于关机状态。
最后的一线希望也破灭了!宋柯想,他们真的回不来了。
通过移动公司的朋友查到了饮冰的地址。连续几天,宋柯一直在他家附近徘徊。那些天总有一对夫妇频繁出入,他们显得很憔悴,神情中显露出焦急和担忧,也许他们就是饮冰的父母吧。
对于饮冰的父母来说,自己的儿子发生了什么事,是生是死?他们一无所知,他们唯一知道的是儿子带着行囊外出,然后一去不归。
宋柯很想做点什么,他觉得自己有义务告诉他们事实的真相,然后跪在他们面前,向他们忏悔,尽一切可能去补偿他们。但宋柯始终犹豫着,心乱如麻。
宋柯时时刻刻都沉浸在内疚和悔恨中,白天总是精神恍惚,夜里不断地做着噩梦,他的心里始终压着一块千斤巨石,不能有片刻轻松。
宋柯很痛苦,又不敢找人倾诉,所有的一切都只能郁积在自己的内心深处。除了这件事的另一当事人苦行僧,宋柯想不出还有谁能够和自己交流这件事的感受。宋柯想他现在大概也很不好受,和他聊聊或许能有一些共鸣和鼓励,或许能有勇气去面对饮冰和草原狼的亲人们,或许能让自己的心灵得到安宁。
拨通了苦行僧的手机,IT精英正在开会。听出是宋柯,他似乎感到很突然,但他还是立刻镇定下来:那是我们当时的唯一选择,对个人来说,也是最正确的选择,我不认为有什么错
宋柯不耐烦地打断他,告诉他饮冰和草原狼不可能活着回来了。他略微迟疑了一下,继续说:我们能活着回来也很不容易,所以得好好地生活下去啊!我承认我们的选择伤害了其他人,但是凡事总得朝前看,总不能永远耿耿于怀,背一辈子心理上和经济上的包袱吧?听我的,就当这事没发生,忘了它吧
宋柯心底突然涌起一阵莫名的火气,歇斯底里地破口大骂:你这个王八蛋!电话那边喋喋不休的声音戛然而止,良久的沉默后,听筒里传来一个平静的声音:你也一样。
在喧嚣的大街上,宋柯漫无目的地沮丧地走着,但他的心却飞回那片遥远的森林,森林依旧美丽、静寂。森林里长眠着两个年轻的生命,宋柯甚至能听到他们发出的叹息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