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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前故事

书的伤疤

2024-07-27 13:31:41

书架上的英国版本《莎士比亚全集》很破旧了,虽然最近托人重新装订时,切去了残破的边缘,外表比较整齐了,但翻开仍可清楚地看到大部分书页的上缘宽窄不同的黄色的水渍。现在要另买一本新的已经可以办到,但我还是愿意用这一本,它虽然破损,扉页、目录和版权页都没有了,内容却是完整的,弃之可惜。更主要的是这本书,时时让我抚摩一段难忘的时光,那是书和历史的回声。

1957 年我被划为右派,在农场劳动。开始成年劳动辛苦一些,业余时间还是比较自由的,可以看些书。我从家里带来一些英文书,这时颇为有用。那都是过去上大学时的课本或参考书,有《莎士比亚全集》、《易卜生集》、《爱仑坡集》、《契诃夫短篇小说集》,另外几本欧洲文学的英译本,以及一本韦氏英文词典。这些书,在学校是不可能读完的,这时正好利用工余补读没有读过的部分。过了几年,文革开始,劳改场所不搞运动,因为专政对象是没有资格参加革命的,因此我们反而幸运地平静度过了这场风波;然而四旧还是要清除一下的,队里下令检查旧书,自觉上缴。我的那些书当然属于上缴之列。于是我非常自觉地把一小箱外文书一股脑儿交了出来。队里的右派有书的不止我一个,有些人的存书比我的多得多。缴书的命令生效以后,队里派几个人去把集中起来的旧书分类登记,分别堆放,我因为懂英语,有幸奉派参加了这项工作。那些书堆在三间平房里,约数千册,以外文书为主,有一个姓邢的存书最多,大多是英、美古典文学,有许多珍本,他有一个专用的藏书章,凡他的书上都印着这个章,十分易于识别,共约数百册。那时我正为我自觉献出的十几本书感到惋惜。看到这位姓邢的北大教师的损失。倒觉得释然了。我不禁暗想此公够迂阔的,我把那几本书带到农场来结果丢掉,已经是多此一举,他竟带着偌大的一批财富来劳改,岂非自找倒霉,早知如此放在家里,就保住了。但后来才知道,外面的搜查更紧,我存在家里的书已经一扫而空,邢先生的财富不带来。其命运也未必好些。

转眼就是 5 年,文革的风渐渐过去,队里忽然发还我一本韦氏词典和一本旧日记,封面上都用毛笔大字写着我的姓名,大约这是被认为无害的两本,其它则不知下落。

然而后来其它的书的下落,包括我的其余几本书的下落终于被我们打听到了。原来当年的队部把书送到农场的场部,和其它分场交来的书汇总堆放在场部的地下室里。这地下室据说很大,除堆书以外还用来贮存别的东西。后来因下水道损坏,地下室的地面积水,不好走路,管仓库的人就地取材,用那些书铺路,一层不够厚就多铺几层,下面的踩烂了就继续加上去,好在存书甚多,可以随意取用,外文书大都是精装的,恰恰是上好的铺路的材料,这些书就这样充当了本来不应该让官们充当的角色。听到这些,我不禁想起我亲手整理过的那些邢先生的原版文学书,也不知有多少这样地委身沟壑了。书若有灵,书当一哭。然而这些书们也应该知道,它们的主人的命运也没有好多少;他们也在那里垫路,也在那里忍受着践踏,其幸与不幸,不过是垫在上层或下层之不同而已。

1973 年的一个春天,一起在农场就业的老郑忽然兴冲冲地送一本书给我,那是一本撕掉了封面的英国版的《莎士比亚全集》,书页的边上受水浸过,已经破烂,幸而没有损坏文字部分。我高兴地问老郑是从哪里得到的,他说,刚才在锅炉房同烧锅炉的(也是就业的右派)闲聊,看到他有满满一花篓的旧书和废纸,那锅炉工是准备用它们引火的。老郑随意翻阅那些旧书,发现了这本书,大喜过望,向那锅炉工讨来,便给我送来了。至此,我上缴的那些书,除韦氏词典外又复得了这本《莎士比亚全集》。

这是比较普通的英国版本,无插图,页边没有烫金,即便没有损伤也不及我失掉的那本牛津版。然而我很喜欢这本书,因为它和它的新主人一样是劫后余生,应该同病相怜吧。它是残损的,并不好看,但是还可以用。劫后余生的价值也正在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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