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五六岁时,与父亲打--读,--读王翦到底带了多少兵马攻灭了楚国。我侥幸赢得一块在当时的上海尚不多见的哈蜜瓜。从此就做起名山事业的梦,逐渐蓄起书来。小小一块哈蜜瓜竟成了我许身文史之学的饵,至今想来,犹觉亏得慌。
真正领略搬书苦乐,是进大学大量藏书之后了。10 年前,我在母亲一脸泪水,父亲一脸期望的关注之下,第一次跨越长江,去北京学一门极为冷僻的学问,我的恩师藏书极富,我不自量力,照着老师的样子买起书来了。家里经济并不宽裕,我的行囊也始终羞涩,却也积下不少书。六人的宿舍照例只有一个书架,于是在月黑风高之夜去工地上找一块似乎已是废弃无用的木板,架在床上,聊以置书。平时将四季不撤的蚊帐一降,盘腿作打坐科,乐也融融。只是北京颇多小地震,而我上铺碰巧又是一位身经唐山大地震而毫发未伤的河北汉子,天人一合作,几乎每周都要将鄙书城震塌一次,将我活埋。将书搬动一下,寻求一更为牢靠的码法,也就成了大学生活里的一大乐趣。
后来,我孤身一人坐了近 20 小时的飞机西游求学,只是带了几本字典。对陈寅恪先生带着皇清经解游学列国,张大千先生雇一翻译泛桴东瀛之类的雅事,实在只能心向往之。故尔,负笈是称不上的。洋书昂贵,但从硬软两方面讲,委实精采。竭尽所有,大肆购书,自不亏书虫本色。不久发展到不知死活,竟与南韩--的学友结伴做访书旅游,参加善本拍卖会,闹得整日价与面包白水为伍。不过,打工回来,冲个澡,点支烟,任抽一书,如文盲清风一般翻翻,也有不可为外人道的个中三昧,感觉不比喝慕尼黑啤酒差。在那个满街高头大马而我只能到童装部买衣服的国家住腻,想回国吃泡饭,麻烦来了。还是父亲从另一个国度寄来一笔美金,帮我付了运费,兼以跑断半条腿,累酸半条胳膊,才将八大箱书席卷归来。有趣的是,洋书入华与洋人同等待遇,有关费用均须用洋钱或半洋钱支付。海关诸公用古怪的眼光看着除了一只微型电子闹钟别无耗电之物的我,大概以为不爱江山者必爱美人,埋头翻遍六大箱书,检查一下是否有有伤风化的洋妞倩影匿藏其中。完了告诉我,另外两箱书尚未到。几年以后,望断秋水,亦不见伊书来归。本来,保险保的就是危险嘛!
回国后,仍是穷,仍是买书。父母也已远渡重洋,读了一个好专业因而有一份好工作的好弟弟不时汇款救哥。书越积越多,竟至逾万册之谱。万般无奈,只能侵占一间办公室,横七竖八塞满各色书架,经多次测量,腰围二尺五以上者,禁止穿行。办公室总要收回,终于又有了搬书的一天。仓仓皇皇,一辆三吨卡车,利康搬家公司的五条壮汉,边大叹原来还有比钢琴难搬的东西!边将此尤物搬进一间租来的民房里。看到他们的惨样,历来自我介绍作姓没钱的钱的我,也只能尽所能多加些钱了。现在的搬书,咂吧咂吧只有苦味了。
正道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最近,在北京生活了 10 年的我,竟绕了个圈儿,又要返回沪上谋主。那几万条嚼之有味,断不可弃的鸡肋,又要搬回上海。1500 公里的京沪线,宛然是难于上青天的蜀道。原本就是一介书生。百无一用,此刻除了气短,实在也是别无他途了。
自找苦吃!不过,自我的苦也只有自己去吃。既有今日,何必当初,是轮不到自找苦吃的愚人发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