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院里的老教师们,最看不惯男生朝中性上发展,留了长发不说,还戴耳环、喷香水、穿花格子衬衣,就连声音,都变得女孩般柔软发嗲。我早在读书的时候,就已习惯了这样中性装扮的男生,所以基本不曾对他们有过苛责。不似老先生们,招生考试的时候,宁肯要疯疯癫癫的假小子,也不要软弱无力的中性男。
大约是因了这个缘由,班里的女孩子们,都是强悍派的。这种强悍,当然不是外表,事实上她们一个个看上去都小鸟依人,发起嗲来,骗人百万家财轻而易举。如果一堂课,场面会失控,那大约是女生们在捣乱或者制造事端。而且,她们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公然欺负男生,掐起他们的胳膊来,毫不手软。叫男生起来回答问题,我还未曾遇到大胆拒绝的,倒是有时会扭捏羞涩,我多半让周围同学鼓掌加点油,便站起来了。但女生们不,她们坐在位置上,边整理着乱了的头发,边朝我喊:老师,这个问题我不会,而且今天我不想回答问题。纵使我千般鼓励,百般温柔,也解决不了她们的强硬作风。所以每次遇到这样嚣张的女生,我除了放弃表示自己大度容人,别无他法。
一次课上,随便问女孩子们对未来模范丈夫的想象,她们给我的答案,基本都是能洗衣做饭的居家型男人。一个女孩说,她心目中的丈夫,如果能有舅舅的一半好,就知足了。她的舅舅,细心到会给舅妈充手机话费,买指甲刀、胭脂,在她的印象里,舅妈就不曾为家务而操心过。所以她的舅舅去世之后,舅妈再也没有嫁过别人,因为无人可以像舅舅一样宠她如一个孩子。而另一个女孩则说,她要找一个像爸爸一样的男人,如果没有,她宁肯单身。因为她的爸爸,是世界上唯一一个真心爱她,却从来不计较回报的男人。而且,他那么容忍自己,甚至纵容自己的种种恶习,哪怕她对他发脾气,他都给予微笑。
我因此问男生,他们是否符合女生们的择偶标准。他们中有一半人,弱弱地抗议女生们的女权主义思想;另外的一部分,表示默许;还有一小撮,悲伤地叹气。事实上,在男生们交给我的情书作业里,有不少人,看到女孩子们吃自己做的饭时,会有欢喜。还有人,愿意在冬天里跑很远的路,只为给女孩子买一块香甜的地瓜。他们愿意看到女孩子蛮横无理,愿意用温柔软化所爱的女孩。传统赋予女孩的温柔,悄无声息地就转嫁到了男孩的优秀品格中。
去看他们业余排练的小品,一对情侣在山中迷路,女孩子大义凛然,挡在男孩前面,在山路上披荆斩棘;又有在家中看鬼片,突然停了电,男孩吓得鬼哭狼嚎,女孩则镇定自若,摸索着在黑暗中找寻火柴与蜡烛,那点光亮,照出的是女孩子的英勇气,还有男孩们的甘愿沉沦。也有家庭妇男们,系着围裙,为在外面奔波挣钱的老婆,端出一盘盘好菜,在老婆训斥只知道吃闲饭之时,还能嬉皮笑脸地为她--酸痛的肩膀。
我于是感慨,自己比那些养家养得底气十足的女孩们,早生了十年。对于自己挣钱买花戴的态度,一直处于左右为难的状态之中。70年代的女人们,可以光明正大地依赖男人来养。80年代的我,明明知道男人没有能力独立供女人吃喝拉撒,却还抱着一点的期望,于是便无端地生出撕扯般的痛苦。而90年代的女孩子们,父母有的是钱,从小的金钱观,就是不卑不亢,对于别人的钱包,向来视而不见。如果能够自己挣钱买花来戴,那是一种幸福与骄傲,底气十足了,便连带着对弱势群体的男性,给予一掷千金般的豪迈关爱。
所以我的待孕的女同事们,大多数都想要生个女孩,因为这时代,实在是生男生女都一样。假若生个中性化的粉男,风一吹就倒,成不了家里的顶梁柱不说,还要处处让人操劳,不如养个不爱红装爱武装的女儿,当小子用没人说什么,当姑娘宠更是理所应当。
不过我的学生们对此并不自知。男生们照例围着花格子的围巾,将自己朝文艺男青年的道路上整。对于长发的护理和保养,知识丰富到让我羞愧。
走廊里大吼大叫的永远都是女孩,她们嗓门总是高到让面前的小男生朝温柔里陷下去,并最终沉溺在女权主义的爱情里,无力挣扎,也不做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