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襄,号畅安,著名收藏家、文物鉴赏家、学者。他玩的东西五花八门,粗算就有蟋蟀、鸽子、烹饪、火绘、漆器、竹刻、明式家具等,使井市的雕虫小技登上了大雅之堂。他玩物并研物,玩出了文化,玩出了一门世纪绝学,他被称为京城第一玩家。
文人学庖是一种雅士之乐,自古而今,这种自寻其乐的美食名家一脉相承。善吃做、善品评,是王世襄在美食方面的另一半绝学。
烹调圣手
玩的背后,是一颗真诚喜爱的心。比如对蛐蛐,他动情地说:有一根无形的细弦,一头系在蛐蛐的翅膀上,一头拴在我心上,那边叫一声,我这里便跳一跳。对于烹饪,他坦陈我是走到哪里都喜欢找地方做饭的。除了在家做,读研究生的时候会借饭馆的勺颠两个爆火的菜,在国外的时候借学长家的厨房做,出差的时候借饭铺老板的灶台做真是走到哪儿做到哪儿,就算借锅借灶也要一展身手,非真爱不能如此。见识过他手艺的人称他是烹调圣手;汪曾祺写道:学人中真正精于烹调的,据我所知,当推北京王世襄。
高手在民间,这句话他大概格外认同。玩蛐蛐的时候,他把民间的高手请到王家花园与其同吃同住,朝夕请教。学厨也不例外,家里的高厨,饭店的大厨,亲友家办事请来的厨师,都是他学习的对象,他说宁可少吃两口菜也要上厨房转转,和掌勺的师傅寒暄几句,再请教技艺。由此,他交下了不少厨师朋友,以至于后来在这些厨师主灶的饭馆里,王世襄去吃饭或请客,他可以自己上灶炒菜。
望气派
望气,指书画卷轴打开之后,观望一下整幅书画的气势给人的印象或感觉。王世襄说自己搞收藏选购杂项常用直觉的方法,和望气颇为相似。他做饭的风格也秉承此旨,自称做菜不拘一格,无论中外古今,东西南北,更不管是什么菜系,想吃什么就做什么,以意为之。
他的菜肴不拘泥于菜谱,根据现实的条件灵活变通。他的锅塌豆腐是从北京小饭馆学来而稍加损益;他的海米烧大葱所据乃是传统名肴葱烧海参,经他一变而成家常风味;他的油浸鲜蘑参酌了太湖地区东西山民间寒露菌油的做法;他的炖牛舌吸收了西餐的罐焖牛肉的做法。对已成型的菜谱做变通创新,前提是基础打得牢,才可以收放自如,而不至成为四不像。故而他凭直觉收购的物件事后回想起来大多数都觉得没有买错,而他谦称的杂合菜也备经众口的品鉴而传为美谈。
原料控
精于烹饪的,对于原材料都格外看重,乐于在灶台间舞弄两下而不跑菜场的那是假把式。在王世襄看来,去菜场买菜是吃之前的最大乐趣。他的经典形象之一就是骑着自行车,车把上挂着个菜篮。由于对食材门清,那些去菜场办理货材的饭店大厨在交流中都把他引为同行。
这位原料控若是上朋友家里做几个菜,主料、配料、酱油、黄酒一概自己带去。海米焖大葱是他最为人熟知的一道菜,但并不是随时都能吃到,仅冬季可得,这也源于他对原料的讲究,因为深秋葱未长足,立春后葱芽萌发,糠松泡软,味、质均变矣。王世襄素爱蘑菇。当野生蘑菇渐渐从菜市场绝迹的时候,他开始入山林、下河堤自个儿去采。这是什么样的美食精神?其儿子王敦煌直评是为嘴伤身,不冤不乐。
在国外的时候,他与一位俄罗斯朋友比拼中俄小吃,双方争执不下,各自归国后,时有联系。有一次这位俄罗斯朋友远道来访,在冬令时节,王世襄做了南味的酥鱼和羊羔,福州的炸油菜松和冬菇冒笋,北京的炒素菜丝和仿虾米居的野兔脯,浙江的糟鸡,南北都有的糖醋辣白菜墩和酱瓜炒山鸡丁等,并总结说俄国小吃充实而浓厚,但缺少淡雅隽永之品,相形之下,就显得粗了一点,这在中-国的山水画和俄国的古典重彩油画之间也能体会到它们之间的差距,一桌菜、一席话令这位倔强的朋友口服心服。
从住了80年的芳嘉园小院搬到公寓后,王世襄就很少做饭了,对原材料失望了,近年我吃芹菜,一点儿味都没有,跟吃草一样。据说晚年老先生尤爱吃冷饮,雪碧、冰激凌。人至暮年,味蕾退化,口味发生改变,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曾经尽兴,兴尽而散,亦了无遗憾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