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陈亚有诗曰:满室图书杂典坟,华亭仙客岱云根;他年若不和花卖,便是我家好子孙。明代毛晋则说:吾家业儒,辛勤置书,以遗子孙,莫志何如,后人不读,将至于鬻,颓其家声,不如禽犊。清代王昶也道: 如不材,敢卖弃;是非人,犬豕类;屏出族,加鞭箠。用语之狠毒,令人咋舌。可见卖书及藏家之大忌。而且这还是教训子孙勿卖,倘藏书家自己变卖图书,更是如何得了的事情。
我有志积攒图书,时间不长,所藏也非多,可卖书的念头还是颇动过几次,虽然最终未能成交,但此中的种种尴尬却也领略殆尽,说出来难免贻笑于大款之家。
第一次卖书,是在女儿出生之际。由于我乃薪水阶层,收入颇薄,平常从牙缝里挤出的一点点余钱全部用来购置了图书。猛然添一人口,立时感到捉襟见肘,有时甚至到了等米下锅的地步。为了贴补一些家用,就扬言要变卖一些藏书。同事某对我的书垂涎已久,闻言大喜,当下便选了几种,计有黄裳著《过去的足迹》、夏衍著《懒寻旧梦录》,以及《中-国新文艺大系杂文卷》等。待我将书价一估,大叹不划算,因为这些书多为涨价前旧物,书品虽佳,定价却低得惊人,譬如一册《西厢记》,也才 7 角几分,即以原价出售,花花绿绿一大堆,也只换得三头二十而已。杯水车薪,非但于家用无济,反而失去了自己藏书中的珍品,岂有成交之理?只好作罢。
生活依旧拮据,买书的癖好却是有增无减,尤其是来京读研究生的这两年,学业之余,几乎跑遍了京华大大小小的书店。若是买书以实用为目的,倒也不甚破费;不可救的是,我还穷讲究些版本,譬如周作人的著作,我已买过多种,其代表性文章已基本包容在内,但那天碰上广播电视版的匹大册《周作人散文》,还是被它精美的装饰挑逗得走不开,犹豫再三,终于把近 50 元的生活费仍给了书店。然而恰在此时,接到了妻子的电报,称不日将携小女来京秋游。我一时呆了:妻子远道而来,为夫为父,总不能享之以西北风吧。思来想去,只能靠变卖《周作人散文》应急。便去了北大书店,手里虽在翻一本书,眼睛却瞟着置放那书的架子,好不容易盼到一位将书拿起,赶忙窜过去,小声问道:想买吗?我可以便宜卖你一套。其情其景,颇似地下工作者以暗号接头,对方看看书价,微笑摇头。如是者三。书没卖成,店员却对我警惕了,哪敢再作逗留?出得店门,仍不死心,乃提笔在三角地广告栏上手收一行小字:转让《周作人散文》一套四卷,比原价便宜五元。 便在寝室苦等,但终不见有人来买。晚上灯下摊书,摩挲封面,道一声:知堂知堂,我再不卖你了!话音落处,耳边掠过一阵愁人的秋风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