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漠北。苦寒之地,有一大泽,名日腾格里-淖尔,意即天般大的湖泽。据传,当初苏武曾在这里牧羊。老百姓管这里叫天海子。海子西畔一隅,住着海子爷。
海子爷每日的营生便是去海子钓鱼。海子爷在冰面上行了200米,便到了他的劳作点。其实是两个冰窟窿,中心的空地上摆放着一个矮木墩子,海子爷往冰窟的深水里放鱼钩鱼线,然后就坐上那矮木墩,点上烟袋,静候起来。
海子爷的钓具也很简朴,没有钓竿,粗鱼线的这边头儿放在他的脚下,轻踩着。若哪根鱼线哧溜哧溜从他脚下窜走,他便不慌不忙地提哪根线。天海子的鱼憨而猛,每每提上来的都是二三斤重的狗头鱼。
明天的头条鱼,半个时辰过后才上钩。海子爷从钩上取下那条鱼往身侧土筐里扔时,他不由自立地转头望了望,兀自笑了,摇了摇头,每当扔头条鱼时,他都会这样。那是三年前的事。也是头条鱼,海子爷第一次凿冰捕鱼的头条鱼,事先他把鱼往身后土筐里扔已往过后,便没有了动静。转头一望,他惊呆了。他的头条鱼已叼在一只老狼(wolf)嘴上。那老狼得手过后,转头便逃,腿还一瘸一瘸的,两只耳朵只剩一只,似乎眼光儿也不济.跑起路来歪歪扭扭。海子爷很快就追上了,举起了手上的穿冰凿子,但随即又放下了。
原来是你,老店员。他认出了那只老雪狼。
海子爷盯视它片刻,冲它招招手说,你走吧,那条鱼我送给你了。
老雪狼咬着鱼蹒跚而走,低垂的雪色长尾冲海子爷摇了摇,表示谢意。
海子爷目送那只老雪狼一向走回到海子边的巢穴,那个沙崖下黑蒿子后边的岩洞。老汉有些兴奋,没想到这冰天雪地的天海子边,另有个活物!
2
这老雪狼是他多年的冤家对头。
早年他刚来天海子草地时,雪狼家属在这一带很兴旺,是这片草地的半个主人。但它们不进攻人和畜,因为草地上繁殖着吃不完的兔鼠禽鸟,只是偶尔清理牧人丢弃的牲口腐尸罢了。之后各路人马进驻开发这一带,雪狼家属生存遭到威胁。人们险些SHA绝了兔鼠飞禽,转而围攻雪狼,一对年轻强健的公母狼,长期跟人类周旋。海子爷刚出生的牛犊(calf)被咬死后他才参加捕措队的。海子爷带领的捕猎小组,在天海子岸上堵住了这对儿雪狼。事先是秋末初冬,天海子水上刚结了一层薄冰,无路可逃的雪狼蹿上了天海子冰面上。簿薄一层新冰载不动狼,冰面开始哧啦哧啦地碎裂撕开,被海子爷的火铳打伤的公狼身子迟滞不够轻捷,很快掉进水里,而那只母狼则轻灵如飞,在塌裂的冰面上左跳右蹿,转眼消逝在望不到边儿的天海子冰面终点。从此它便没了音信。就是现在这只偷吃海子爷鱼的缺耳短腿眼快瞎的老雪狼。
海子爷感叹,这么多年它能熬过来,真难为它了。在冰天雪地的天海子边,已荒无人烟的大漠之地,也只有他们俩不肯抛弃这片故土。
回家路过沙岩下的岩洞时,海子爷从筐里捡出一条鱼,扔已往。然背面也不回,持续往前走路。待他走远,从那丛沙莲子背面走出那条老雪狼来,嗅嗅觅觅,找到那条鱼叼在嘴上,冲海子爷身后呜呜嗥两声,它便钻回穴内进晚餐。每日都如此。
3
海子爷基本上要收线回家了。那大鱼来得一点先兆都没有。先是鱼漂儿被风吹了一下一般,稍摇了摇,尔后就半天一动不动。突然之间之间之间,鱼线哧溜哧溜往水里窜.鱼漂儿早没了影儿。海子爷大喊一声好大的鱼,便踩住鱼线,又伸手抓住鱼线头儿拴着的小方木。
那鱼线有筷子粗。海子爷拽拉还能使上劲儿,可脚下不行了,冰面滑,使不上劲儿,大鱼还在狂暴地住水下逃窜。海子爷一个趔趄,脚下一滑,就被那根鱼线呼啦拽下冰窟去,落水了。
频频攀爬,频频滑落,海子爷的四肢开始冻僵麻木,他已经筋疲力尽。
这时有个东西咬住了他往上抓挠的手和衣袖。
是那只老雪狼。它赶过来死死咬住了海子爷的棉袄袖,连着手腕,不让他沉下冰窟去。
他使出最终一点力气.借老雪狼的上拽做最终的努力。可冻麻木的四肢不太听使唤。冰窟水面也开始结冰封冻,连着海子爷的身子一路封冻。
海子爷的嘴巴稍稍启开一条缝.趁失去知觉之前喃喃细语低语说,老店员,我是上不去了,你快走吧,不要管我了,要不你也会在这儿冻硬冻干巴的。
老雪狼不听他的话,依然不松口.眼睛都充了血,赤红赤红。它的四只爪子踝在冰面上,被溅出的水浸泡后逐步冻成冰坨子,连在冰面上,犹如焊在那里的四根冰柱子。伴伴随着时间的推移,它的身体也开始变得僵硬。在这零下三十多摄氏度的非常严寒中,在这冰天雪地的大泽上,任何活物用不了半小时就会冻凝固。
不久,天海子冰窟上矗立着一对冰雕。大泽用这种方式接纳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