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重逢
赣南齐龙大山的公路上,一辆出租车在崎岖的盘山公路上颠簸,车里坐着一位名叫吕进的旅台同胞。
这是上世纪80年代,海峡两岸封冻了三十多年的冰河终于解冻了,吕进第一次回到故里。盘山公路地势险要,小车喘着粗气缓缓爬行。一路的景色对他来说是那么的陌生而又熟悉。对面山脚下,一幢古老的土坯屋依然如故,那就是吕进家唯一的祖业。
小车在屋檐前停下,吕进下了车向厅堂一看,见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妇,在为一个古稀老头做--,身边还放着些物。他上前仔细一看,这不就是自己的结发妻子冯桃英吗?冯桃英见一位西装革履头戴礼帽的老头向屋里走来,惊恐地盯着他。近了,近了,吕进颌下那颗红痣告诉了她,这位老头就是36年前和她结婚的丈夫吕进!她一阵慌乱,一转身,惊悸地躲进了里屋。吕进也确认了是她,就跟了进去,可是人却不见了。这屋子他太熟悉了,就四下查看,忽见后门开了,人显然是从后门走了。
冯桃英的躲避使吕进一片茫然,她分明认出了我,为什么还走?是不欢迎我回来?还是?吕进转身回到厅堂,见老头坐在轮椅上,原来是个左手截肢、双脚瘫痪的残疾人。吕进上前问残疾人:你是谁?残疾人口齿不清地说:我、我姓林,名、名祥。那老妇是你什么人?我的老婆冯桃英。
吕进一愣,真的是她!她嫁人了,而且嫁了个残疾人!
林祥看了吕进一眼问:你、你是谁?吕进毫不含糊地说:我是吕进,从台湾回来的,是冯桃英的前夫。
林祥听了一阵恐慌,冯桃英的前夫还在?他没死?他这次回来会不会为了缓和紧张气氛,林祥右手把一只茶杯放在轮椅托盘上,左手推动车轮去为他取茶。吕进见了,忙拿起茶杯说:我自己来。吕进自己泡了茶,坐到他身边,打开了话匣子,和他聊了起来。吕进说:冯桃英再婚是正常的,因为我和她自1949年分开到今天的1986年都快37年了。1949年结婚时,我只有18岁,冯桃英还比我小一岁,再说,我在台湾也再婚了。
林祥听他这么说,恐惧感消除了。这时他的小侄子来了,他就要小侄子把冯桃英找回来。不多时,小侄子领着冯桃英回来了。吕进一见她忙迎了上去说:桃英,我回来了跟着泪水夺眶而出,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冯桃英一时激动得浑身颤抖,她真想一头扑进他怀里,可是当着林祥的小侄子的面,她犹豫了,只说了句:你回来了泪水就像冲开了泪腺的阀门,刷刷地落在衣襟上
二、磨难
吕进为她抹去脸上的泪水,问她几十年怎么过来的,冯桃英就说开了:
吕进和冯桃英出生在齐龙大山的上龙村。吕进的父亲是村里的小学老师,冯桃英家开榨油厂,两家人的生活都比较殷实。解放军打过了长江后,两家父母草草地为他俩举行了婚礼。
村里罗保长的儿子罗均,见冯桃英长得标致,早就垂涎三尺。今天她和吕进举行婚礼,这还了得,就在洞房花烛夜时,闯进两个保丁,抓了吕进的壮丁。一对新婚夫妇就这样被棒打鸳鸯拆开了。
吕进被抓了壮丁后,罗均就天天缠着冯桃英。冯桃英为了逃脱罗均的魔掌,就躲到邻乡宝石村姑妈家。一个多月后,冯桃英的肚子渐渐隆起来了,她怀上了!这下可惹了大祸!冯桃英和吕进结婚还未入洞房就抓壮丁了,显然是结婚前干了见不得人的事,这种行为,在那个年代是犯族规的,应受家法惩处,姑妈把她赶出家门。冯桃英无家可归而流落四方。1949年8月,赣南解放了。民众敲锣打鼓迎接解放军,保长儿子也不能逞凶作恶了。冯桃英扫尽满面愁云,回到上龙村老家,才知道父母误食毒菌菇死了。冯桃英孤身一人,生活十分艰苦,那个年代是靠出勤挣工分领口粮的,一个18岁的女子挺着个大肚子,她不能出勤挣工分,就分不到口粮,经常处于饥饿之中。外村一SHA猪屠夫,名叫林火生,来上龙村里SHA猪,见冯桃英面黄肌瘦挺着大肚子,动了恻隐之心,就送她些填肚子的菜干番薯丝杂粮,有时还送上小块猪肉。冯桃英很是感激。
一天,林火生半夜去上龙村SHA猪,忽听到冯桃英家里有婴儿的啼哭声。林火生一怔,她生了?一个瘦骨如柴的单身女子,自己都饥不饱腹,哪有奶水喂养婴儿!怎么办?这是两条生命呢!林火生想把冯桃英和婴儿接到他家住,林火生家有妻子,还有母亲,回到家和母亲与妻子说了这事,经得她们的同意,就把冯桃英接了去。
冯桃英生了个男婴,很瘦小,才五斤六两。在林火生妻子、母亲的呵护下婴儿活下来了。林火生有个儿子叫林祥,在中学读高三,两个年轻人很投缘。每天回到家就陪冯桃英聊天,逗小宝宝乐,如同兄妹。冯桃英很是开心。
村民们议论开了,有的说:他家和冯桃英一不沾亲,二不带故,怎么把一个做月子的女人带回家?另一大婶说:他儿子林祥都20岁了,接一个女子进门,就不要花钱为儿子娶媳妇了,还捡了个孙子呢
两年后的1951年,冯桃英19岁了。因为家中粮食紧张,她常以杂粮充饥,吃坏了肚子。林祥就为她找来民间郎中,又是抓又是煎。病好了,冯桃英很是感激。林祥对她时有暧昧之举,冯桃英也读懂了。可是,她已经是有夫之妇,就婉言谢绝了他的好意。林祥没责怪她,仍然无微不至地关照,还买了一件内衣送她。冯桃英很过意不去,自己亲手绣了一条手绢送他,两人心中萌发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默契。
1955年26岁的林祥已是村小学的老师,而冯桃英的孩子也7岁了,在林祥所在小学读书,跟冯桃英姓冯,取名冯和生。
当年和吕进一块被抓壮丁的还有村里的陈戎。陈戎所在部队向解放军投诚后,他就参加了解放军。1956年陈戎回来了。他是在执行任务时受了伤回来疗养的,见了冯桃英说他和吕进被抓壮丁后想家,就伺机逃跑,三天后在一个倾盆大雨的深夜,他俩逃了出去。走到一条江边,被流动哨兵发现,就向他们开-。结果吕进中弹掉进河里,再也没有他的音讯,十有八九是死了。
冯桃英一听哭得死去活来,好在她留居在林火生家,得到一家人的关照,特别是林祥知道她丈夫死了,对她更是关照有加。人是有情感的,1956年冯桃英终于和林祥结了婚,婚后第二年生了一女婴,取名林玲。婚后,一家人和谐相伴,林祥仍在学校教书,冯和生在林祥学校上一年级,一家人聚在一起其乐融融。
天有不测风云,在1957年的整风运动中,林祥被打成了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右派分子,被遣送到均福山林场劳动改造。到均福山他就投入到建筑水库的战斗之中。齐龙大山的水是从石缝里流出的,就是三伏天,水也刺骨的凉。一个教书匠,长时间在水中浸泡,患了风湿性关节炎,最后双腿瘫了,左手也失去了知觉,坏死截肢了,被遣送回了家。冯桃英这个苦命的女子,就担负起丈夫的专职医生,天天为他推拿、--,这一干就是30年。就是这样,她也没能使丈夫站起来。她既要照应丈夫,还要关照年迈的家倌家婆和两个小孩,她无怨无悔。这样一熬就是36年。谁知这个逃跑被乱-打死的丈夫竟然回来了!
吕进得知冯桃英的不幸遭遇,泪水一泼一泼地流。最后三人搂在一起,哭了个翻天覆地。冯桃英把头一仰说:别哭了,今天是重逢的日子,高兴的日子。转而就要吕进说说他死而复生的事,这几十年是怎样熬过来的。吕进抹干脸上的泪水说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