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是王维展开的一张白宣纸,然后研墨提笔,准备画一幅山水田园水墨画;早晨,是李白刚斟的酒,正要一饮而尽,却未饮先醉;早晨,是陶渊明挥起的锄头,打算于桃花源开辟出一块新地;早晨,是一篇待写的散文,刚开始遣词造句,而主题已了然在心。
早晨起床,伸一个懒腰,抖一抖睡眠的残屑,拍一拍睡梦的残篇断章,瞅一瞅窗外。窗外的天空像一块布,灰墨色的云朵是布上的墨荷花纹,刚升上半空的太阳给云朵镶上了金边。我想,扯这墨荷缀金边的布来截一件旗袍,穿了一定好看。这样想着,心里就盛满了欢喜。
挎上菜篮,踏着晨光,去菜市场,采撷一把人间的烟火。
走在马路上,感觉像是置身于音乐后,正在听一场盛大的音乐会。那开车赶路的,鸣着车喇叭,像是小提琴演奏,有点聒躁;上学的孩子,脚步轻快,声音清亮,是笛子的短音;摆摊的、卖早点的,偶尔洪亮地吆喝一声,是钢琴伴奏来到菜市场,犹如直抵人间烟火的心脏。喜欢看菜农黝黑的脸上淳朴的美,像是见到亲人一般亲切。买一把小青菜,因为青菜上还挂着露珠昨天夜的美梦;挑几只西红柿,因为西红柿红扑扑的脸蛋上藏着阳光的热度;买一把豆角,从豆角婀娜的腰肢上依然可窥见她曾与风共跳了一支如何曼妙的舞蹈。
挎着菜篮,只觉得沉甸甸的。菜篮里装的不仅仅是菜,而是寻常烟火里小小的欢和浅浅的喜,让人感觉如此幸福!
吃罢早餐,照常是侍弄小菜园的时间。也效仿陶家人,在家的院墙边,开辟了一块荒地,种菜。每个早晨,流连于菜园,浇水、拔草、翻土忙得不亦乐乎。感觉像是从二十一世纪的今天,慢慢回溯到了远古的诗经时代。
诗经时代的女人是幸福的。《诗经周南》里有一首诗说:采采苤莒,薄言采之。采采苤莒,薄言有之。采采苤莒,薄言掇之。采采苤莒,薄言捋之。采采苤莒,薄言之。采采苤莒,薄言撷之。那该是在丽日风清的早晨,三五成君的女人相约着到野外采车前子。车前子或许是那个时代女人们爱吃且常采的野菜。据说车前子也有治不孕的功效。我想,这帮女人里,有新婚不久而未孕的,于是揣着个想怀孕的心思也来采车前子。她们当中也有若干意不在苤莒,她们到田间摘鲜嫩的苋菜、阡陌旁采抽薹开花的荠菜、于四野拔绿得可人的马兰准备回家做几样可口的特色小菜。待日上中天,她们相呼唤着一起回去。这几个采野菜的女人,有的抱着满怀的野菜如抱婴儿,有的满裙摆的车前子掖在腰带间如同怀孕了似的,于是她们相互取笑着、嬉闹着回家,田野上飘散着她们响亮的快乐的笑声这便是诗经时代女人们的幸福。他们男耕女织,过着最简单平实的生活,没有膨胀的物欲,而仅仅是一次采撷,也如此幸福!
于晨间的田园,沉溺。有阳光犹如旧友一般每天准时来访,照亮这个生气盎然的小菜园。感觉种菜就如同写作,有相同的快乐。这样一想,顿觉我的小菜园就像一本杂志了。那长得齐齐整整、绿得发亮的小青菜是一首长诗,没有平平仄仄的格律限制,没有押韵词牌的要求,这首诗因而作得一气呵成,如溪水般自然流畅:那犹如女人长发一般披挂满枝头的豆角,是一篇情趣相映的散文,抒情的,怀旧的;那长得高低跌宕、爬得到处都是的番薯藤,是一篇小说,诉说着尘世的悲欢离合、爱情情仇这些文章,不需要审核,不需校对修改,直接发表在大地这本杂志上,这本杂志不叫生活,也不名田园,而该是无题。无题是一种境界,一种佛禅,只有用心参悟的人才能懂!
在这个早晨,我顿悟了。我愿意从物欲的外壳退回自省、淡泊的内核。没有毫宅高楼住,我甘于住我的小隔室;没有车子,我乐于以步代车,享受行走的快乐;没有更多的票子,我愿过粗茶淡饭布衣裙的简单小生活。
当太阳爬上了高高的枝头,俯瞰这个世间,我知道,我幸福的早晨又在另一页,等着我明天去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