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省理工学院社会学教授雪莉特克尔为了研究人与机器人之间的互动,15年来深入两家养老院,对200多人做实地研究。她认为信息技术在给人们带来沟通便利的同时,也使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弱化。人们发短信、发邮件、上社交网站、玩电子游戏,从形式上看人们之间的联系似乎更轻松、更密切了,但实际上更焦虑、更孤单。
我们通过机器重新定义了自己
技术是极具诱惑力的,因为它能弥补人性中脆弱的一面。而我们的确是非常脆弱、敏感的物种。我们时常感到孤独,却又害怕被亲密关系所束缚。数字化的社交关系和机器人恰恰为我们制造了一种幻觉:我们有人陪伴,却无须付出友谊。在网络世界中我们彼此连接,同时也可以互相隐身。比起面对面交谈,我们更习惯于发短信交流。一位年近五旬、忧心不已的母亲讲述的这个故事,就能很好地说明这一点:
我当时正在寻找一个新保姆。通常,我都希望在应聘者自己的住所面试她们,因为我认为这样能够更好地考察她们。所以,当一个叫罗尼的人来应聘时,我和她约定了面试时间。她的室友为我开了门。我告诉她我是来面试罗尼的,能否帮我敲敲罗尼的门。这个女孩看上去非常惊讶:噢,不行。我从不敲门,那样太冒昧了,我会给她发短信。于是,她发了一条短信给离她不到5米的罗尼。
我们的生活为何变成如今的模样,我们是否满意这样的生活?人们很早就开始借助互动式、反应式的计算机反思自我,思考人与机器之间的区别。计算机不再等着人类来赋予它们意义。如今的社交机器人能与我们进行眼神交流、侃侃而谈,并学着识别我们。它们向我们卖萌求收养,我们也想象着有一天它们能给我们以回馈。如今机器人设计领域讨论最多的话题正是关于陪护功能的研发。这些新兴技术预示着什么?一些人希望未来机器人能帮忙清洁地毯、洗衣服,另一些人甚至希望发明机器新娘。社交机器人是真实人际关系的一种替代,而网络终端设备提供的计算机中介式社交,则是真实人际关系的另一种替代。当我们和机器人谈情说爱、和智能手机难舍难分时,我们通过机器重新定义了自己,也重新定义了我们与他人的关系。当人类寂寞难耐时,网络正散发着迷人的魅力,但倘若我们沉迷于此,则会错失独处的快乐。
何为真实
2005年11月末,我带着14岁的女儿丽贝卡来到坐落在纽约的美--国自然历史--BO物馆,参观达尔文主题展。展览入口处陈列着两只巨大的海龟。它们来自厄瓜多尔西部的加拉帕戈斯群岛,也正是在那里,达尔文展开了声名远播的进化论研究。--BO物馆将这两只海龟视为奇珍异宝。在充斥着各种塑料模型的--BO物馆里,只有它们是活的,而且和达尔文在150多年前看到的加拉帕戈斯海龟一模一样。有一只海龟藏了起来,另一只则蜷缩在笼子里,纹丝不动。丽贝卡仔细地观察着这只海龟,过了一会儿,她说:他们完全可以用一只机器龟的!我大吃一惊,问她什么意思。她说,如果海龟只是在--BO物馆里无所事事、一动不动的话,完全没必要千辛万苦把它从太平洋的小岛运到纽约。她十分同情这只海龟过着被监禁一般的生活,却对它的真实性无动于衷。
我开始与其他父母和孩子交谈。我的问题是:你会在意这不是一只真的海龟吗?一个12岁的女孩坚定地说:它们什么也不用干,没必要用活的。
达尔文主题展把生物的真实性问题放在了醒目位置,不仅展出了达尔文当年做野外研究用的放大镜,而且还有他用过的笔记本,上面记录着他第一次阐述进化论时的名言妙句。但是,孩子们面对迟钝的、会呼吸的加拉帕戈斯海龟时的漠然态度,使这次主办方关于真实性的卖点几乎没有什么立足之地。这次在--BO物馆的见闻,让我想起丽贝卡7岁时的另一件事。那次我们乘船游览地中海,那段时间丽贝卡正热衷于电脑上的模拟鱼缸软件。因此,当她发现海水里有什么东西在动时,兴奋地指着喊道:噢,这是个水母!它看起来像真的一样!后来我把这件事告诉迪士尼公司的一位副总裁,他说他一点儿都不惊讶。因为当年迪士尼动物王国主题公园在奥兰多市开张的时候,主要的卖点就是里面养了各种真的动物都是活体动物。然而,来到公园的第一批游客却对此怨声载道,他们抱怨这些动物看起来不如其他迪士尼公园里的电子动物那么真实。
机器人对此一无所知
居住在波士顿城郊养老院中的72岁的老妇人米丽娅姆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是我关于机器人与老年人的研究中的一位参与者。她穿着宝蓝丝绸上衣和修长的黑裤子。虽然表现得既优雅又镇静,但她仍然流露出难以抑制的伤感情绪。这一方面是因为她的处境:对于一个曾是波士顿最有名的设计师来说,护理之家是一个荒凉又孤单的地方;另一方面,她的儿子最近和她断绝了母子关系。他在西海岸有自己的工作和家庭,每次他探望母亲的时候,都会与她发生争执他觉得她想要的太多,超出了他的承受范围。现在,米丽娅姆安静地坐着,轻抚着帕罗一个格陵兰小海豹形状的社会型机器人。帕罗,--制造,由于对病人、老人和情绪障碍人士具有表面上的积极效果,因此被广告商称为首个治疗型机器人。帕罗能通过传感器识别人的声音方向,从而做出眼神交流的动作;它触觉灵敏,而且有一小部分英语词汇量来理解它的用户。最重要的是,它能根据用户对它的态度设定自己的心灵状态。例如,它能识别自己是正在被轻柔抚摸,还是受到了侵犯。现在,有了帕罗,米丽娅姆沉醉在自己的白日梦里,小心翼翼地轻抚着机器人的皮毛。
多年临床医生的实践训练使我相信,人与人之间如果面对类似这样的情景,可能会起到深度治疗身心的效果。通过为他人提供最需要的支持,我们能修复自身的心灵创伤。但是换作一个悲伤的女人和一台机器人,又应该怎么处理呢?我不知道一只宠物能不能感知米丽娅姆的沮丧和失望。我只知道,在米丽娅姆和她的机器人帕罗之间,在某个时刻的确发生了一种显而易见的联系,在这个时刻,她得到了宽慰,但机器人其实对此一无所知。虽然米丽娅姆貌似经历着某种与他人的亲密联系,但她其实还是孤身一人。她的儿子离开了她,所以她寻求来自机器人的安慰,在我看来,这同样是我们对她的一种抛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