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出了一只狗的寒冷,给它垫上了温暖的棉絮,它躺在棉絮里以后会久久地看着你。它不能说话,只能用这种方式表达它的感激。你看到一只鸟受伤了,将它从猫嘴里夺下来,用水治疗它的伤口,给它食物,然后将它放飞林中。它飞到树梢上也会回头来看你,同样不能说话,只能用这种方式铭记你的救助。它们毕竟是低智能动物,也许很快会忘记这一切,将来再见你的时候,目光十分陌生,漫不经心,东张西望,追逐它们的食物和快乐。它们不会像很多童话里描述的那样送来珍珠宝石,也不会在你渴死路途的时候在你嘴唇上滴下甘露。它们甚至再也不会回头。
但它们长久地注视过你,好像一心要知道更多关于你的事情,好像希望能尽可能记住你的面容,决心做出动物能力以外的什么事情。
这一刻很快会过去。但有了这一刻,世界就不再是原来的世界,不再是没有过这一刻的世界。感激和信任的目光消失了,但感激和信任弥散在大山里,群山就有了温暖,有了亲切。某一天,你在大山里行走的时候,大山给你一片树荫;你在一条草木覆盖的暗沟前失足的时候,大山垫给你一块石头或者借给你一根树枝,阻挡你危险地下坠。在那个时候你就会感触到一只狗或一只鸟的体温,在石头里,在树梢里。
你不再感到孤单和危险,甚至石块是你的血肉,树梢是你的肢体,而你的一声长啸或大笑其实来自大山那边的谷地。你是人。其实人只是特定温度、特定重力、特定元素化合一类条件下的偶然。因此相对于大地来说,人不过是没有冬眠和冬枯的山,相对于其他动物来说,人不过是穿戴了衣冠的禽兽,没有了尾巴却有了文字、职位、电脑以及偶尔寄生其中的铁壳子汽车。
人是大地、植物、动物对某个衣冠者临时的身份客串。你抬起头来眺望群山,目光随着驮马铃声在大山那里消失,看到起伏的山脊那边,有无数的蜻蜓从霞光的深处飞来,在你的逆光的视野里颤抖出万片金光,刹那间撒满了寂静的天空这是更大的一扇家门向你洞开,更大的一个家族将把你迎候和收留只需要你用新的语言来与骨肉相认,需要你触抚石块或树梢的问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