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水落下来的声音,舒缓间歇,不远处的竹园里某只鸟也许从梦中惊醒,或者就是没站稳,扑扇一下翅膀,像是一个序曲。叶子不同,声音也不同。露水滴在大圆的南瓜叶上,扑通一声,而竹园里的露水滴下来,却是细而密的,像呢喃。
像是蒙上黑纱的乡村夏夜,月亮没出来,也没有点灯。
院坝上坐着祖父、祖母、父亲,偶尔说句话。
一只亮花虫飞过来,我们管萤火虫叫亮花虫。
像是约好了似的,孩子们喊了起来:
亮花虫,到我家,我家有个大西瓜。随你吃,随你拿,拿回去,接你娃。
就那么喊着喊着,亮花虫从四处飞了过来。一伸手就能抓几只,顺手从栅栏上摘一朵瓜花,放进去,再捉,再放进去。
一朵瓜花亮起来,橘黄,甚至能看清青的脉络。借着光,再折一截儿叶茎,瓜的叶茎中间是空的,再放几只亮花虫进去,一会儿莹莹地亮了,像是小灯管。
景物渐渐清楚,杨家梁上渐有明亮,树梢上跟着亮起来。不大一会儿,月亮蹲在杨家梁上,盛大夺目,不大一会儿,升得很高。
我们闲坐在月亮地里,和光同尘
月圆月缺,唱着儿歌的孩子长大了,开始背井离乡,在城里落脚。月亮一直在那儿,只是城里的月光,因为路灯,很难照出人影。
日月经天,好像总是在忙,甚至连抬头的兴致都没有了,月亮也远去了。有一晚,窗帘没拉严,夜半醒来,一溜窄窄的月光映在地板上,家里的小狗朝着窗蹲在那儿,我也蹲下来。
很多时候,月亮是暗号。在苏东坡那儿,是想念兄弟;在王建那儿,更多的是怀乡;在崔莺莺那儿,是约会。
很多时候,月亮在山里,在乡下,那才是我的月亮。月亮在杨家梁上,是东边,那里有个龙洞,龙洞里有泉水,少时,我去那里背水。月亮在杏子坡,是西边,中学时常常经过那儿,很多白桦树
我念叨的这些地名,只是我晓得,这已经足够了,有这些可想,立刻就有些满足。
小时候,我们坐在月亮地里,直到祖母说,不早了。
于是,我们提着小板凳,吱呀一声大门关上。也不点灯,窗户的月光正好,倒在床上,睡了。
如今我回老家,坐在月亮地里,看着远处,柏树环绕,祖父祖母在那儿,他们,睡在月亮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