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做记者时,我采访过张德芬。在采访中印象最深刻的是她告诉我,她刚刚从人生的最低谷和最黑暗处走出。那时候,她悲哀地发现,之前她所奉为真理的很多知识毫无用处,她能做的,就是在这最黑暗的地方呆着,直到有一天,一个声音对她说:“够了吗?”“够了。”
然后她才能慢慢从那个绝望之地慢慢爬出。
在咨询室里,不止一个人告诉我,一旦真正的猛虎扑至眼前之时,大浪覆舟之刻,深陷沼泽之余,才发现自己所学的不过是花拳绣腿,纸上谈兵。她也是咨询师,她发现她努力教会来访者的种种控制情绪的方式,完全无用。
也有热衷身心灵的朋友跟我说,当她在上身心灵课的时候,感觉自己有大成长,只是短短一堂课,她就发现了生命的真相,她多么渴望把丈夫也拖到课堂上,也能让他见到她所见的,也能有深深地觉察!“让我悲哀的是,我可以在课堂中感觉到的接纳、理解和深深的共鸣与温暖,却无法在现实生活中得到。老公,还是那么混蛋,婆婆,还是那么可恶,熊孩子,还是那个熊孩子,自己,还是那么无助。我就像一个被剥去蛋壳的鸡蛋,还要把自己外壳重新装上。”
很多女人很绝望地告诉我,她老公是多么的冥顽不化,她把很多好书都划上了线,放在老公的床头,让他看看,让他也成长一下,可是老公却在她疯狂砸盘子的时候,冷冷地说:“这就是你学习心理学的结果?”
其实我们心理学也有一个笑话:一个患有暴露癖的男人跑到酒吧,跳上吧台,冲着酒客们撒尿,结果被强行治疗。经过艰苦卓绝地精神分析后,他又重返酒吧,再次上台撒尿。警察抓住他问:“你不是被治疗过了吗?”答曰:“上次我撒尿,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撒。现在经过治疗,我知道我为啥要撒了。”
这些事实是不是会让你深觉沮丧?
到底心理学可以帮你做什么?
1、它不是给“知识障”患者用的
我们刚刚学了精神分析后,经常会陷入到一种野蛮分析状态,比如那时,我的一个朋友,就跟自己的老公说:“你就是一个对你妈妈有恋母情结的人,同时,你也是对你爸爸有阉割焦虑;你对我有一种投射认同,让我用当年你爸爸对你的方式来对待你,因为你无法接受自己的男性力量。”她老公用看外星人的眼光看着她说:“我叫你别接触那些东西。你不说人话啦。”
知识障往往会发生在这样的人身上:
1)学习心理学对他们来说,是用来吵架的利器,因为有了心理学,他们就可以以此为武器来攻击对方。
2)他们可以看穿很多事情的真相,这就会给他带来一种虚幻的力量感和强大感。似乎当他们可以看到一些事情的时候,就可以有一种无所不能的力量。这种幻觉相当于很多孩子在上小学的时候,会很骄傲地对自己的父母说:”这是我们老师说的!““抱大腿”的强大感,让他们幻想自己可以征服世间的一切困难。
总之,自恋不足的人,不知道如何与人的世界有交集的人,往往会借助知识来和他人连接,换句话说:一个人如果在和人打交道的时候很困难,他们就试图用知识来填补这个空白,这就是很多“书呆子”的行为模式。
2、它不是给各种“控”用的
很多女人都是开始从做妈妈的时候,开始接触心理学的。有人来到我的咨询室指着我书架上的书说:“你这里的书,我绝大多数都看过。”
“那么你为什么要看这么书呢?”
我很崇拜地问她,因为我是一个书的收藏家,而非真正的书的阅读者,我自己买的书很多都没看过。
“我是想让我的孩子不要过我过去的生活。”
“我不想成为我妈妈那样的妈妈。”
“我想改变我的婚姻,我想改变我的丈夫。”
“我想改变我自己,我想让自己成为更好的自己。过去我实在过得太憋屈了。”
套用一句熟语:人类一想改变,上帝就会发笑。笑什么?因为心理学的主旨就是接纳,而改变的核心如果是不接纳的话,那么你也就远离了心理学的本意了。
你不想让你的孩子过你过去的生活,是因为你无法接受你过去的创伤,以及在创伤下那个脆弱的自己。
你想成为一个超越你妈妈的妈妈,是因为你无法原谅妈妈曾经伤害过你,你的创伤在驱使你用成为一个完美的妈妈来继续否定你的妈妈。
你想改变你的丈夫,是因为你先给丈夫定义为罪人或者弱智,然后你再成为他的拯救者或者老师,来让他乖乖认罪,好好改造。
你想改变自己,因为你就像是你过去的父母那样厌恶你自己的所谓的“弱点”,你想消灭它们,就像你过去的父母那样欲除之而后快。
如果心理学成为你试图改变这个世界的武器的话,那你就是试图和这个世界为敌,因为这个世界的任何一种存在,都有它背后的道理,都体现着“上帝的意志”。任何想要改变这个世界的基本秩序的行为都如“堂吉诃德”冲向风车一样螳臂当车。
有句名言:小时,我想改变这个世界,长大后,我发现我只能改变自己。老的时候,我发现,我连自己都无法改变,我能做的是,接纳我所承受的一切。
接纳其实是一种深刻的理解,理解的是什么?理解的是这个世界的规律。认识到人从悬崖上跳下来,一定会摔死。但如果你想飞,也是可以,只要你制造的力,可以克服地球引力就可以。
接纳这个世界的实际的规律,然后运用这个规律,就是心理学所要教会你的。它不是魔法,无法制造出超现实。一切幻想都不得不破碎,因为幻想是让我们麻醉一下用的,但它是从属于这个世界的。
不止一次,有人会催促我:卢老师,咱们略过分析的过程,您直接告诉我该怎么才能搞定我老公,具体的招数您给我好吗?我要干货!甚至会把自己的情况提前发给我,让我从咨询的第一句话就进入建议状态。
这时候,我内心就会有一些悲哀。因为我要培养的是一个战士,而不是一个婴儿,等着我替她作战。
从我自己来说,我也曾是知识障,我发现我对很多书籍的感觉是重逢而非新欢,因为很多道理,在我看书之前就隐约想过,只不过书会再次确认而已。那时我很骄傲,觉得自己似乎精通了世界的一切道理,而当我真正遭遇了一些事情后,在经历了人生真正的历练后,我再去看那些书,我发现之前所悟的,太小儿科了。
我的小儿科在于,我试图去改变。
比如我试图成为一个好爸爸,我试图摆脱很多的内疚感,因为我希望自己更完美,也希望自己可以减少他人的伤害。但其实,我只是在自己的幻想的世界运行,他人的伤害存在吗?也许只是我的幻想而已;而且他人的伤害我有能力改变吗?我能改变一个孩子的命运吗?不能。我的所有痛苦来自我试图扮演上帝,试图弥补自己内心空洞而已。
我才明白,没有体验,就没有成长。没有理解,就没有发现。
我才明白,一个人是无法认识这个世界的,一切的认识都来自体验和与人的交流。
回顾我自己的成长的每个瞬间,都是和人有关系的,往往就是某个人某句话,点中了我的穴道。
比如在一次团体成长小组中,老师跟我说:卢悦,试图让每个人开心,很累。那一刻我痛哭失声,我的内心的某个地方,被看到了,被温暖地看到了,被温暖的拥抱了,这就是小组的力量,这就人的力量。
我感觉到,在个体咨询中,我从咨询师那里获得的是一对一的静默的自我的世界的关照;而和在团体在一起的时候,我作为组员的时候,获得的是迥然不同的视角,我可以从另一个人的视角看到自己。
我也可以发现我的话对他人的影响,当一个人告诉我,当我说一些话的时候,他的内心激发的感受,也会让我震撼,因为我不知道,我的话到底对他人是怎样的影响,而我从他们那里得到了确认。
团体的力量就在于你可以重新定义你自己,也可以重新定义你和这个世界,你可以通过那么多双眼睛看到自己,也可以默默地观察到这个世界还有那么多你所不知道的世界。
当我尝试着在团体流泪的时候,我可以探索到自己的羞耻感,可以探索到我对他人的依恋,我可以做一些我所不知道的尝试,这些都是书本无法教会我的。
至今我还对一些我曾经参加的团体的成员保持着联系,我们的连接在于我们的心曾经很近的彼此靠近过。这些瞬间让我发现了更深在的自己和这个世界。
改变,就那些瞬间,顺遂地发生了,改变,从来不是刻意安排的,就像种子在有土壤、光照和水以后,在某个温暖的天气下,自然地发芽一样。
这也是为什么我要坚持举办团体小组的原因,因为我想给那些飞倦的鸟儿们一个可以栖息的枝头,这不是一个乌托邦,而只是一个可以让我们更深地与世界和解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