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块银元──嘘!我是一块假银元!如果有人对我吹口气,我不会像真银元那样发出悦耳的颤音。事实上,我是用锡做成的,这个秘密只有我的主人──一个士兵知道。现在,他正紧紧地攥着我向前走呢。
“可爱的银元!”主人松开手,我在阳光下发出银白的光芒──银子的这一手我也会!可是主人不放心,又把我攥紧了。我在黑暗中听见他说:“我就要上战场了,我想用你换一双新鞋──穿上新鞋就能跑得更快,免得挨-子儿!”
“我做了一双鞋子,”是一位老奶奶的声音,“我想用它换一块银元,给我的儿子治病。我这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了,要是我的儿子还不能从病床上下来,日子就没啥指望了……”
老奶奶絮絮叨叨地说着,声音越来越近了──她与我的主人走了个正当面。天下的事就是这么凑巧儿!
于是,他们二人得到了各自想要的东西。
老奶奶捧着我看了又看,然后把我贴在-口,就像母亲对待襁褓中的儿子一样。
“我有一块银元了!我的儿子有救了!”
老奶奶抚摩着我,我可不像婴儿那般柔软──这是毫无疑问的,但是老奶奶感觉不到──她的手是那么粗糙,还有一道道皲裂的口子,挠得我直发痒呢。她又把我贴在嘴唇上,亲了又亲;她甚至想轻轻地咬我一口──如果她有牙的话。
不久,我就被老奶奶送到一个郎中那里。
“快救救我的儿子吧,我只有他一个亲人了。”
郎中对我猛吹一口气,紧接着放在耳边……
“老太婆,你想用这假钱来骗我呀!”
我被郎中狠狠地扔到地上。
“假的?!”老奶奶弯腰把我捡起来──不,她用不着弯腰,因为她的背驼得那么厉害,以致一伸手,就能摸到地面。我多想发出悦耳的颤音来安慰老奶奶啊!但是即使真的发出来了,老奶奶聋得那么厉害,那细微的声音她也听不见啊!我还是发出银光给老奶奶看看吧,哎!我怎么也发不出来了,因为我的心憋闷得厉害。
“假的!”老奶奶流出了仅有的两三颗泪珠儿,是的,这个干瘪的老奶奶又能有多少泪珠儿呢?这几颗泪珠儿本该顺着脸上的皱纹流淌的,可是皱纹密密麻麻的,致使泪珠儿迷路了,它们只好兀自挂着了。
老奶奶拿着我,颤巍巍地走出郎中的屋子。她的背驼得更厉害了──那张脸几乎贴到了地面上,可她那昏花的老眼还是看不清道路──一块石头一下把她绊倒了!老奶奶趴在地上,看着滚落到一边的我,说:“小银元啊,你为什么是假的呢?……”
听着老奶奶的哭诉,我也悲伤地哭了。是啊,老奶奶是怎样睁大浑浊的眼睛,在如豆的灯火旁,一针一线地做鞋呀!那活儿,她年轻的时候做起来倒是挺轻松的,可是如今却做了一夜又一夜:她的双手老是颤抖,就像那夜夜在寒风中敲打她家窗棂的枯枝;她的眼皮总是要合上,于是她就把扎头绳取下来,拴住眼皮,可是不行,她还是打瞌睡了,这使得一缕披散下来的头发被油灯烧焦了!你看,她现在还露出一块头皮呢!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她是那么老,头发又是那么花白,没人在意这一点。
“老奶奶,你怎么趴在地上哭呀?”一个士兵走了过来。
老奶奶吃了一惊,以为我的主人又来了──有的时候,一个黑心人与一个好心人在外表上没什么差别。
我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的,示意老奶奶仔细看看这个士兵。
听着士兵那一声声发自内心的安慰的话语,老奶奶眨了眨眼睛──她终于看清楚了。于是,她把自己的遭遇说了。
“我这儿有一块真银元,我们交换吧!”士兵说。
老奶奶惊讶地张大嘴,又用力摇摇头。
“我反正快要上战场了,”士兵说,“这块银元在我身上也没用,说不定它会与我一起埋进坟墓呢!既然这样,对我来说,一块真银元与一块假银元没什么区别!”